萨塞尔沉默了一阵。
这个时候,希丝卡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动作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
时至如今,看到希丝卡再次无言地蜷缩在这里的时候,他才不由自主地,从自己不是很想回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那些陈旧、落灰的影像。
尽管如此,和希丝卡有关的记忆却不是从她开始的,因为,记忆并不仅仅会记住一个人,记忆也并不是一条单调的丝线,记忆是把许多灰暗的、完全不想记起的影像揉成一起缠作的死结。正因为是这样的死结,直到今天,他还是什么都无法理清,也什么都没法剪断,只能把它们抛弃到不见天日的阴影里。
直到今天,萨塞尔仍旧讨厌把那些复杂的死结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这不仅是因为他当了黑巫师后就决定和过去道下诀别,也是因为那些念头一旦重新拾起,似乎就会变得挥之不去,像鬼魂一样不断影响他灵魂的每一个动作。
直到今天,萨塞尔仍旧记得那天战场上他死捏着焚城者的徽章倒在洼地冰冷的泥水中,双腿不停抽搐,不停地哭,不停地挣扎。那天他从希丝卡背上放开手,掉下去,祈求她把他的徽章捎到老家去,——因为他觉得她没法背着他撑到营地。只是因为很简单的理由,当时,叫作萨塞尔的巫师就决定死在这里。
这么多年来,这一幕仿佛令他上了瘾,时常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来,尤其是他在暴雨和泥洼中挣扎着爬向那块徽章的那一幕。但不知为什么,希丝卡的面容在那时总显得很模糊,像一缕烟雾似得飘渺不定,特别是她把他的徽章扔到泥里的时候。
她那时的眼神让他觉得迷惑。出奇的迷惑。似乎他报以期望的徽章不过是一块脏兮兮的破布,似乎他信奉的价值也不值一提。
那年他也十九岁。
然而萨塞尔当时也没有什么感想,只是单纯地觉得迷惑而已,毕竟那之后他们也没什么交集。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来往。
这情况一直持续了数年,直到他回到老家为止。
......
那年,作为首个服役期的结束,帝国法律允许他们返回老家,萨塞尔则刚刚度过人生中第二十五个秋天。
也正是这天早晨,萨塞尔·贝特拉菲奥从战场回到亚斯基洛奇海岸的渔村。他从附近的城镇一路步行至此,路上时不时地拉扯衣服的衣襟和袖口:他穿习惯了战场上的衣服,就觉得穿上便服特别不得劲,特别不习惯。
这座渔村也让人特别不习惯。
战争进行到第五年,村落里就明显地露出破败景象。在那些没有了年轻人的家庭里,没有门的棚屋和挂着鱼干的烂网子就好像饿死的人咧着的嘴,一天一天地干枯,显示出很难看的痕迹。当萨塞尔走过泥泞小路的时候,有几家没有人待的屋子已经空了,房顶有好几处也都已经塌了,顶上长满枯黄的野草,门上的锁也都已经生锈了,半垮塌地倾斜了老大的窟窿,于是许多人家养的鸡鸭就往里面乱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