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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西没试过带孩子,不过这似乎没想象中那么困难。这个可怕的小孩不是人类,但要比她十六七岁还长不大的室友乖巧多了。她知道,萨塞尔这个老棺材和黑色的老树桩子是有诞生后裔的可能性,不过那后裔明显不会是正常的生命,而是梦境迷道里的虚空生物。噩梦和人心的恐惧就是它燃料,填进去消化消化,就能让这个会思维的液压机运转起来。
巫师们有句俗语:“对这世界认识越多,你对自己的实在也就越绝望。”的确,巫术是一种毁灭的手段,打开迷道就像是在用刀刃切割这个世界,而且也只有巫师——利用这种感官的人——才能察觉到巫术的刀刃切割世界留下的痕迹,看到凶手手上的血迹,其它人都只能痛苦地接受死亡。这句话可以概括为——巫师们拥有比普通人类更好的感官,他们能看到万物的本质和真相,能察觉到世界的间隙里那些本无法察觉的东西,甚至能认识到灵魂的结构。
而认识到灵魂的结构的时刻,甚至是随意摆弄灵魂的结构的时刻,也就是失去对神秘事物的敬畏的时刻;对这个世界认识的越多,对肉体和灵魂认识的越多,拥有的知识越多,就会发现思维的存在意义到底有多不值一提。前阿拉桑时代的哲学家和流窜百余年的邪教徒霍普洛斯提出过一个观点,既然最普通的巫师都可以随意扭曲人的感情和意志,那凭什么认为生命这种东西还有神圣可言呢?
正是为了预防这种人太多,大多数学派都会从认识论的哲学起步建立巫师学徒们的世界观,教他们学会对道德和灵魂的敬畏,以及探讨生命究竟有何意义。
但是黑巫师不同。普通人,以及光明神殿,这些人一般认为,他们和其它巫师的分别在于他们崇拜邪神。但是巫师们——特别是黑巫师自己最清楚,迷道间的各种区别其实没有想象中那样巨大,都一样惊人,一样具有破坏性,也一样会在这世界上刻下痛苦的伤痕。黑巫师们不觉得邪神的迷道和这个世界的迷道有何优劣分别,他们只是完全相信“生命不过是离奇空洞的逻辑信息相互组合的结果”而已。
根据瑟比斯学派的意见,或者说,其实就是根据黑巫师们的意见,人类即是会思维“tignonnez”,灵魂正是记录这些思维活动的羊皮纸。
“tignonnez”这个词汇很费解,代指奥拉格记忆中的某种失传的古代器具,在第一帝国毁灭后,就没有任何可信的翻译了。不过根据苏西的认识,她觉得赛里维斯的液压机可以当作这个词汇的替代。这样一来,这句话就可以认为是“人类就是会思维的液压机”。黑巫师们亵渎生命的传统和这个古老的哲学理念向来联系紧密,哪怕后来有所变化,也实属一脉相承。他们这种人不尊敬伦理,会使用诸多有序或无序的巫术组合来创造实验性的生命,并为其赋予不同的感情和智慧。所谓的植皮者、纳格拉,无不如此。
同样,扭曲自己的生命结构,把自己变成完全不同的物种,这也是黑巫师们古往今来的传统。苏西也相信这种传统,并一直在思索转变的方向。
这就是她为什么在照顾这小鬼的时候表现出了这样的耐心,不仅陪它玩游戏,还给它解答各种莫名其妙到连亚可都不会提的问题。
在用餐的时候,主厅里演奏起来小提琴,音乐轻柔,近乎哀婉,情意缠绵,是很让人不舒服的乐曲,至少苏西不喜欢这种风格。听到乐曲声,搜魂就把小勺子放回了汤碗,听到钢琴开始合奏,它就抬起右手小小的食指,一下一下地舞动,随着音乐的节奏打起了拍子。等到乐曲响到第二章节的时候,它又随着节奏摇起了小手指。这一曲乐声逐渐停息之后,它很小的食指正搭在自己下巴上,摆出沉思的模样,嘴里喃喃低语:
“因悦,残酷命运曲,提尔王朝。”
“你从哪儿懂的音乐?”苏西有些惊讶,“名词都没念对,你却知道这是什么曲子?还知道它是哪个王朝的?”
“是因悦。”它庄重地板着脸说。
“不,我是你姐姐,我说这是音乐,你就要听我的,重复说这是音乐。”她这话说得毫不知羞耻。
“哦,那就是音乐算了......”它看上去非常失望,好像用正确的发音说话就是被她胁迫了一样。
“那你从哪儿懂得这是‘残酷命运曲’的?”
“是从记忆里翻的。”
“记忆里?”
“就像翻一本图画书。巨大的图画书。”为了让她理解有多大,搜魂把胳膊用尽全力地张开,还把声调拉得老长,“有这——么大,你明白吗?”
完全不明白,不过她根本不关心这个。“我已经明白了,”苏西说,“那你的记忆到底是指什么?”
“是一个白色的......死去了很久的......然后被我给吃了的......什么东西。”它话说得断断续续,紧皱眉头,低着头,认真地掰着自己又小又白的手,眼睛死死盯着,说一句话就竖一根手指。
“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苏西继续问。
“嗯......是我能一口吞掉的东西。”搜魂盯着自己竖起的四根手指说。
“我不太明白你能一口吞掉的东西是什么。”
“虫虫!”它竖起第五根指头,“我能一口吞掉!是酸的!”
“不对,我也能一口吞掉虫子,你要给我说点我不能一口吞掉的东西。”
“嗯.......那就是纳纳。”它看着自己的手,困惑地盯了好长时间,满脸茫然。在苏西打算打断它无谓的沉思的时候,它的大拇指顺其自然地裂开了,变成了两根手指。
“纳纳是什么玩意?”
“是坏东西。”
搜魂伸出六根手指头指着苏西说道,语气很严肃,配合它年幼的模样,却让人很想笑。
“坏东西又是什么?”苏西继续问。
“虽然是坏东西,但是是甜的。”
“我听不太懂,但你最好先把手指收回去,不然你就是坏东西了。”或者让萨塞尔因为这事把我倒挂在天花板上等我排尿,把尿顺着小腹倒流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