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在梦里也总是得不到安生，总是在为舰船的事情揪心呢。”戴安娜突然说，拐弯抹角地提醒她注意场合。
等她闷不做声了，话题又借着戴安娜的口转移到几艘新造的舰船上来。
“新造的辛內雷斯号是一条非常出色的战舰，航速很快，按照测试，在重组后的海军里是最好的。安萨瑟号也不错，涡轮蒸气机很好用，航速足够，但是桅杆顶太高了，受力问题没有算好，而且不够结实，遇到海湾的风都会要比别的先折断，要是遇到坏天气和风暴怎么办？我没有去场地里看安萨瑟号的实际船体，但图纸里都给出了详细参数。我测试了桅杆材料的强度，按照重新计算后得出了结果，验证了我的想法。我们的舰船工业毕竟不成熟，在基础工业上不算很到位，欠缺考虑。因此在先前您让我复查的目录里，我没有让安萨瑟号入水。我让它留在岸上，结合对桅杆材料的测试后再重新改建。”
虽说戴安娜来赛里维斯没多久，但提起这些不比专门负责船只设计和建造的工程师差。她说到阿尔托莉雅在乎的舰船来，就像在谈论自己的儿女一样。想来如果戴安娜以后教育子女，也肯定能培养出完美的下一代，哪像她，教育出的莫德雷德只懂打仗和厮杀。
“辛内雷斯号和辛迪亚号，他们就像亲兄妹，同时诞生也同时入水，而且都是我们不列颠自行设计和建造的舰船。他们停泊在一起的时候，给我的感觉，也很像是孩子的关系很亲密。相比之下，购进的那些舰船停在我们自己造的那些对面，就名副其实的——像是养子，以及养女，而且还比我们的落后。那是因为人们愿意卖出的总是最糟糕的那一批，这也像养子对待父母不像亲生的孩子那样诚恳一样。”
阿尔托莉雅没有回答，只是听着，却想着桂妮薇儿背叛的事情，又想到了莫德雷德是个守旧派的事情。她默然地看着戴安娜。只见这个贵族少女的面孔柔和也不失英气，执着又不失温婉，恰如粉色的石头雕刻的，一双蓝眼睛犹如绿松石。她让人想起陶瓷人偶，即便只是个花瓶，也能靠美貌征服所有人，被选为舞会的王后。但她却又有着比她相貌更优异的才情，在这种时候都能维持镇静自若。
如果莫德雷德能有这样的才情，那她就不必为王位继承的问题如此烦恼了，更能在桂妮薇儿的背叛之外寻得一丝安慰了。在把莫德雷德叫到身旁观察许久后，她就觉得，她不能任命那样的继承人。因为莫德雷德必定会将她在不列颠完成的事业毁于一旦，甚至葬送不列颠人民应当拥有的未来。莫德雷德是个合格的战士，也是个合格的军中统帅，但现在看来，她无力治理国家，对骑士荣誉和军中行伍关系以外的事情一窍不通，根本无法承担将不列颠带向更高的辉煌的重任。
在她处理背叛者的时候，莫德雷德甚至试图为那些叛徒求情，把过去的情谊当作理由——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但是，在治理国家的问题上，怎么可能谈私人情谊？
如果这个卡文迪什家的年轻人是她的孩子该有多好。
没等说完舰船，又谈起光学和光学在测距上的应用来，戴安娜讲到法师们对光学的认知在人类最早的第一帝国就很深入，却只在法术的深度上加以钻研，从来不想把这些知识总结和普及到世俗的观念当中。她还和她年轻的巫师朋友证实了这些观念，并在谈话期间不断跟她证实一些理论的历史和由来。
阿尔托莉雅一度又活跃了，每当听到这些，她就能把宫廷中的烦心事抛到脑后，变得格外活跃。
不列颠的国王询问起戴安娜跟她朋友关于光学的理论认识，以及她总结的可以为世俗中人认知的陈述，全神贯注于这种谈话，并拿出记事本，做下记录。在这个过程中，什么都没有分散她的注意力，连桂妮薇儿的事情也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他们一直谈到午餐结束。赛里维斯的船长离开了，杰维耶奇在朝卡文迪什稍稍躬身感谢后，也随之离开。这个混蛋虽然私生活混乱，但对什么人该表示尊敬什么人该谈情说爱拎得倒是特别清楚。
戴安娜的朋友想要离开，不过阿尔托莉雅却温和地请她稍微再待一会儿，并许诺会给予合乎她才情的招待和奖赏。这个叫苏西的年轻巫师，或者说，——来自贝尔纳奇斯的年轻法师，在她看来，虽然性格乖僻，不擅长政治，但在法术及其理论认识一途和戴安娜差同样优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都是绝佳的天才，倘若得到很好的培养，肯定能在未来成为靠一己之力决定战争形势的高阶法师。像她的姐姐摩根那种歪门邪道根本无法相比。按照阿尔托莉雅的认识，在不列颠整个国家也难以找到这样的人，或者说，几百年才能遇到一两例。
她让侍从端上来甜点：核桃，苹果，还有新鲜的奶酪，饮料是麦芽酒和红葡萄酒——都是度数比较低的。她还让侍者把报纸拿来，在灯光下一边和她们谈话，一边浏览着最新的赛里维斯报纸，用铅笔在边上做记号，表明这些应该翻译出来登在不列颠发行的报纸上面。她又掏出记事本，记下：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一律照登不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隐瞒。”
在窗外，只有运河才能看到的天空中。黑沉沉的云缝里露出太阳微弱而苍白的光辉，很像是濒死者的微笑。从窗口照进船舱内的长方形亮光延伸到吊灯上，橙黄色的光晕变得暗淡了。窗台上的盆栽枝条稀疏，但在黑沉沉的天空衬托下就像是它的纹理。这颗盆栽也像她的国家一样，被花匠们从一个温室移到另一个温室，看起来很顽强，实际上却长得羸弱，怕冻，经不起考验，只有悉心修剪才能在阳光下才能现出生机。经过修剪的浓绿枝叶上挂着橙色的果实，是小橘子，看上去就像许多金色的小球。
在被枝条分割开来的天幕下，是运河两旁高耸巍峨的黑色石柱，石柱上白色大理石的英雄雕像都衣着单薄，穿着寥寥的布料，也都像是认为闷热的环境难以忍受。它们离嘈杂拥挤的地面很远，离空荡荡的天空又很近，仿佛是急于在这使人窒息的城市里取得一丝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