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指,我已经在海中漂流了一个多月之久,才遇到了你,苏西。”
......
不知何处的塔楼钟声响了十二下,半夜了。人人都入睡了,唯有贞德倚墙眺望窗外深邃的黑暗,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目前为止,她率领士兵四处寻觅异常踪迹,直至半夜,但此地无法寻得边际或尽头,亦无法寻得赛里维斯存在的迹象。至于现在,贞德还是期望守在外面的骑士们能从外部处理掉邪教徒,期望他们能破坏这个诡异的巫术把戏。雨还在下,既淋着活人,也淋着死人。
这是个灰暗的深夜,寂静无声。天空很像是坟墓的穹窿,高塔外无边无际的泽国像是昏黑的镜子,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迷雾中,仿佛是幽灵亦或是梦境。其它人都像死了一样,僵尸脸的不列颠人也抱着剑倚墙入睡,哪怕裁判官的老战友博萨克也去睡觉了,只有她不需要。她接受了仪式,和萨塞尔一样没有此类生理需求,睡眠于她来说,仅仅是一种奢侈的娱乐活动。
但问题到底在于何处?这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安排在嘉尔德的裁决骑士不都是裁判所的精锐吗,为什么到现在这个诡异的环境都没有半分变化和波澜?
还有那个叫戴安娜发的小鬼。独自上楼,到现在都没回来.......
其它上楼的人也都毫无踪迹可循。
这整夜她都在思考,以及下去守夜,一些守卫也走到暴雨中陪她守夜。黎明前,阿尔托莉雅醒来了,贞德去附近的黑水潭里散步,想要离这人远点。在黑水潭中长出的野草上,贞德看到呈漩涡状扭曲的人脸纹络。她用圣火将这水潭连着恶心的野草烧得一干二净,仅留下到处冒着沸腾蒸汽的坍塌废墟。贞德也从废墟中翻出来了长着人面的乌鸦尸体,还发现了赛里维斯贵族被啃得狼藉的残骸,——巨大的黑色根茎在尸体中扎根,从内脏深处刺破皮肤钻出来,仿佛是死者扭曲的手臂。
传来了乌鸦的叫声,在狂乱的钟声下显得尖锐,而且极其凄厉,就像死者的狂笑,就像呼喊出一个个邪恶的诅咒。渎神的诅咒。
贞德抬起头来,仰望朝霞。
她从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像这样的朝霞,比起昨夜黑色镜面般的汪洋更要奇怪的多。整个天空都一片血红。血红色的云朵就像是被鲜血浸染的死者衣服的碎片,散落在天际,就仿佛是天上刚进行过一场屠杀,或是野蛮而残暴的渎神献祭。鲜血从天上流淌到地上,笼罩着恐怖。炭一般黝黑的汪洋环绕着白塔陈列馆,当中飘浮着斑斑的血浆,甚至在蠕动。她感觉自己身陷可怖的亵渎当中,这里需要被净化,需要被烧成再也无法复苏的灰烬。
那之后,又过去了十来天。缺少食物,有人已经发疯了,但这个白塔陈列馆却像是被遗忘的孤岛,无人理会。
......
他们在血红色的朝霞降临时离开白塔陈列馆,沿着法师们铺就的悬空道路穿行。黑色镜面般的泽国中零星飘浮着腐烂的尸体,扎根着古树林般生长的苍白人头,从小指大小到房屋大小。这些头颅都安详地阖着眼睛和嘴巴,仿佛是在祈祷。贞德没吭声,队伍里的人也都没说话。
东边的天空在向下流淌着鲜血。往四周张望,都只能见到淹没的废墟和残骸,以及无边无际的汪洋。黑夜结束后,大水就不那么宁静了,变得汹涌澎湃,仿佛不仅是在水面,而且一直到底,都在沸腾和翻滚,好像是架在猛火上的锅里的沸水一样。偶尔有水溅到脸上,却是冰冷刺骨的,黏稠得让人觉得不舒服。这片无边无际的水域就像蛇腹部的皮一样,色彩斑斓,在黑色的水中漂浮着白色、灰色、血红色。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法师侦查出的勉强没有坍塌的贮藏库。和以往每次出行一样,环境的变化让贞德不安,就像这个难以理喻的环境已经把它的秽恶和诡异刻进了她心中。
掀起了黑色的浪花,它有些疲惫了,但仍然很狂暴,在往下流淌着鲜血的赤红色的低矮的天际下,更加令人惊悸。
波浪席卷着破碎的船只、倾覆的小艇、原木、房盖、整栋房梁、连根拔起的大树和人尸。远处可见贮藏库露出水面的尖顶,也能看到钟楼被淹了一半的大钟,还有被淹没的房屋的顶盖。
已经十来天过去了,这里的一切仍然没有任何退散的迹象,贞德想到。有些法师拉开迷道之门逃了,但却没有一个回来,剩下的法师也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在这种情况下,除她这种人,没有人觉得好受。穿着礼服的男士们,满身灰尘和蜘蛛网,穿着长裙和架式筒裙的女士们,披着羊皮袍子,脸冻得发青。他们在夜晚像是一堆死人,在阴暗的白天像是一群鬼魅。这些人需要看守。
像是在可以否定她的意见一样,靠近可能有食物的贮藏库后,他们看到远处有约十来个骑马的人,沿着和他们相悖的路线过来了。
“是那个不列颠的国王。”老将军博萨克指出。
“是的,但她本应该留下来看守那些贵族。”她脑子里装的是腐烂的僵尸肉块和蛆吗?
“我们现在需要和平,哪怕是暂时的和平也好。”博萨克提醒道。
这个提醒让贞德不知如何反对。如果换个人来说,恐怕会给她瞪回去,如果换成萨塞尔来说,她就直接把他给踹到海里,但这个提醒却来自此前很照顾她的人.......和这女人呼吸同一片空气就让人足够难受了。
“我们去看看。”
来者虽然离他们还远,但看到他们出现也开始朝这边前进,其中几个骑的居然是她前些天找到的马匹。贞德只瞥了一眼领头的异教徒——现在是异端了,就觉得可恨。哪怕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能看到她身上的傲慢。
许多年前战场上的一幕幕场景又涌上她心头,几千多法兰西士兵仓皇逃离被巫术之火点燃的平原,但贞德提着掺了奥塔塔罗粉末的弓箭把那巫师一箭插到了地上。这场战役死了很多人,虽然勉强取得了胜利,但阿尔托莉雅那些恶心的圆桌骑士却都活下来了。简直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