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遗迹,是被新的居民当做城镇来重建、居住的破败废墟。
此地也许是古代的神圣大街,但街道两侧,从垮塌多半的仪式大门到远方残破的露天马戏场,全是一栋栋破烂不堪的旧民房。从旧房舍被炊烟熏黑的材料可以看出,这些房子的基础都是些珍贵宗教石雕的残骸,是挖掘古代诸神的肢体给垒起来的,居住着贫民和苦力。在《伪托古董商约瑟夫·卡塔菲勒斯叙说的故事》的记录里,这个遗迹是古代王朝的议事厅,如今却都成了采石场和旧民居。记录里和古代诸神有关的废墟上,也乱糟糟地拥挤着新宗教的诸神的教堂。
看来这个时代的宗教和统治者并不在乎古代的遗迹,玛琪露想到。
穿过破城门,可见马路上遍布着垃圾、尘土、粪便,使土壤层增高了好几寸。有的地方还没拆干净,亦或根本没有人去顾及,仍然耸立着可能作为线索的古代的圆柱,——上面还带着浮雕,从远处就能够看到,不过全都沾满鸟类的粪便和人的尿渍,随时都可能倒塌。
玛琪露靠近还没倒塌的一根,聚精会神地观察刻着细腻浮雕的古代大理石圆柱,试图寻觅线索。圆柱表面的浮雕其实是些符文,还有抽象的巫术图画。吸引玛琪露来这里的不仅是圆柱上铭刻的文字——除个别习语外,圆柱上的符文都来自近千年前近乎控制整个勒斯尔的提尔王朝,是古克莫卡语的衍生语言——也有铭刻这段文字的人。
圆柱的符文被毁坏许多,但勉强可以看清些许完整的记录:
我,米拉瓦·德·厄尔特,受诅咒的摒弃者,提尔王朝最初和最终的君主,在我受折磨的意识迎来崩溃前,记下我亲手铸就的一切毁灭的过程......
接下来的浮雕记述了一场在死去已久的王国之间爆发的宏大的战争,跨越遥远的海域,波及了四座大陆。按照浮雕的记录,卡恩大陆曾经是个极其落后但很祥和的土地,却也是两个远洋舰队跨海远征的交界:阿拉桑王朝和提尔王朝。这两个领土跨越大陆的国家在卡恩大陆点燃了战火,最后却都出于各自的理由灭亡了。前者是由于提尔大君和奥拉格神秘的对话,那之后,天空之主就亲手将“受诅咒”的米拉瓦·德·厄尔特放逐;后者则由于神秘的叛乱,后阿拉桑王朝勉强延续了数百年后也随之破灭,最终诞生了彻底毁掉君主制的议会城塞。
和历史故事里一样,玛琪露知道前阿拉桑神秘的叛乱有很多语焉不详之处,但按照提尔大君身旁“忆者”的预言,这个神秘的叛乱和瑟比斯联系密切,而且是为了某个帝国的诞生和扩张铺就道路。
某个帝国......
罗马人的帝国。这么说来,罗马帝国的诞生和扩张其实并非偶然?那此代的皇帝尼禄呢?她的继位和元老院的毁灭亦并非偶然?这个兴盛帝国的诞生其实不过是为第二次毁灭作出的准备?
哇,真够可悲的。
玛琪露有些想将其视作无稽之谈,但提尔大君提到的“忆者”是个极其关键的名讳;此代的“忆者”是和萨塞尔关系不清不楚的那名少女,仅仅因为这个身份就有神明担任她的导师,这也是不容反驳的事实。也许玛琪露早该明白,这个世界许多看似崭新的、茁壮的表象,其下都隐藏着古老的黑暗当作推动者,赛里维斯的工业也是,罗马帝国的扩张也是。如果这些事物可以上溯到降临之年,乃至远古诸神、不朽者、传承至今的巫术学派,那么它们其实比很多毁灭了几千年、几万年的人类帝国更加古老。
但这样的思考和她目前的任务没什么关系。玛琪露对过于遥远的未来既没有深刻认知,也不想去多加担忧。反正总有人会关心这种破事,她只需要找个地方晒太阳就行了。反正哪怕人类灭亡,她也能混进恶魔迷道换个种族生活。很快她就会继续寻觅记录中的其它遗迹,寻觅白洛兰长剑的线索,扎武隆保证,萨塞尔要完成这些任务她才能完全获得自由,而不是又落到她亲爱的老师手里去。
然后她察觉有很熟悉的人靠近了。
“意外地发现了很讽刺的事实呢。”玛琪露往远处瞥了一眼,耸耸肩,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还发现了让可怜的女孩子等了这么长时间的家伙——是去哪里嫖了吗?”
一条旧民居围出的小径上,使她等了一个季度的家伙从树丛里走了出来。玛琪露扫视了萨塞尔一眼,转回脸去,又转过去,盯了许久,走过去,叫道:“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萨塞尔?”
没有等到回答,萨塞尔无视她往前跨步,直接将她给撞碎了,穿过她的身体,将她撞成了一大团漆黑的烟雾。
这人怎么了?
玛琪露瞥了眼被她吓得狂叫的猪崽子,比了个鬼脸,接着尾随萨塞尔朝她停留过的方向前去。虽然对牲畜比鬼脸说起来很可笑,但她就是喜欢这么干。
她跟着萨塞尔走了一段时间,穿过古代遗迹的议事厅,来到人更多的地方,——如今其实就是个牛马市,挖光了遗迹后,人们就在这里进行牲畜交易。一些直角公牛和黑水牛趴在地上,老猪在围栏里嗷嗷地叫,小猪仔的叫声要尖利刺耳得多。她哼着歌,路过倒下来的大理石圆柱、刻着模糊不清的铭文的古代石碑,这些遗迹都沾满牲口粪便,浸在黑糊糊的烂泥里面。紧挨着鸡舍的地方,还有一座旧的骑士塔楼,是仿照提尔王朝的样式建造,如今则拿来当饲料库房。这里和提尔王朝关系还挺多的?
在残破的露天大竞技场门前,有一家小酒馆,好像是为来此进行牲畜交易的农民开设的。萨塞尔冷着脸路过时,从窗户里传出了女人的叫骂声,飞出来好大一块变质的、味道刺鼻的奶油和炸鱼块。绳子上晾着破烂的衣服。一个年老的乞丐坐在夜晚的石头上,脸上露出极度疲惫的神色,用破衬衣缠裹着溃烂肿胀的病腿,眼巴巴地盯着往萨塞尔脸上飞的变质奶油和发黑炸鱼块。
萨塞尔弯腰要躲过去,玛琪露却愉快地吹了声口哨,驱使半空的变质奶油拐了个弯,往她并不可爱的小师弟脸上糊。
“你干什么呢?”
她身后传来了声音,是萨塞尔的声音。没等玛琪露想清楚为什么有两个萨塞尔,黑巫师就揽住她的腰,低声念咒,和她一起隐去了身形。
“那你隐身干什么呢?”玛琪露反问道,通过灵魂之眼环视一圈。现在有两个萨塞尔,不......是三个,有个萨塞尔隐去身形,就跟在最初的萨塞尔后面。
“我怕我们留下的痕迹被谁看到。”这话的含义很明显,这家伙对这种现象习以为常了,而且不想因此暴露自己的所作所为。
“嗯哼,看来自称伟大的黑巫师也很惧内啊,是因为你知道你的爱人也可能会来到这里吗?”玛琪露用可爱的语调问道,“但是呢,其实这只是人家伸伸手指的小事哦,只要我把手伸到你灵魂里,咔嗒一声,解开誓约的锁,你就自由啦!作为回报,你也解开我的锁,让我们俩一起获得自由,好不好?”
没有回话。她和萨塞尔在这地方站了一阵,目视最初的萨塞尔和隐去身形的萨塞尔在灵魂之眼中消失,——彻底消失。玛琪露见自己的骚扰没用,便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当她提到那个老乞丐正跪在地上对他们消失的位置磕头,祈求恶魔的宽恕时,萨塞尔也只转过脸去,耸耸肩膀,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冷淡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