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见?”
“不是偏见,苏西,我只想说,——那样的理想主义者在我们将要面临的战场上很难活下去。”戴安娜弯腰半跪在做梦的人身前,用擦伤还没好的手捏住她的手腕,然后侧脸转向苏西:“你也很清楚,她的性格,要在将要......”她转开视线,好像语调中的恳切让她有些尴尬。
“我们将要面临的是不义的战争......”苏西顿了顿,想耸耸肩却想起这习惯是萨塞尔的,便学薇奥拉抱膝蜷起来,“以神圣的名义进行宗教战争,号称圣战,实际上仅仅是狂热的侵略,你想说这个?”
戴安娜顿了顿。“那就算以神圣的名义开展的宗教战争吧。”她的手指闪烁着白光,指尖划过薇奥拉可怖的伤口裂痕,刮下的焦黑血肉落在干燥闷热的地面上。“但那的确是神圣的名义。等到不义的战争结束后,就是我们要为之献出一切的挣扎了。”
“看起来你挺清楚降临之年和第二次毁灭的事嘛。”苏西说。
“我当然很清楚,而且我还很清楚我们需要为此付出何种代价,——良心,道德,还有什么?大抵上就是和平年代里值得珍惜的一切吧。以前的我总是把事情想得更美好,希望一切都按我的期许发展。后来,我因瑟比斯的‘邢吏’而死去,又因他从胡德之门走出,既见证了陛下对我平时熟悉不已的贵族友人进行惩罚,也接受了天空之主索莱尔残酷的教导,我现在知道......”戴安娜摆开薇奥拉的手指,将指尖按在她手心,但花的时间比平时久很多,“我以前也总是把一切都理想化。”
苏西知道,戴安娜在学校的时候也经常谈论这种话,赢得同龄人的敬畏和崇拜,甚至包括根本不知道不列颠是什么东西的贵族子弟。事实就是,人们总是迫切希望领袖的话语中时刻包含真挚和远见。
崇敬心理的建立就是这种过程,不是吗?
就像萨塞尔过去对戴安娜做的那样。
“那对亚可,你有什么想法?”戴安娜问道,“比如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在见证过迄今为止的战场余烬后又会怎样往下走?”她握着薇奥拉的手,又陷入沉思。
“很难说。”苏西说,从地上拾起烤焦的薇奥拉的肉片,舔了一口,有点焦,还有点咸,还有股硫磺味。“我觉得她的理想主义无可救药。按照我的记忆来说,她已经碰壁足够多次了,也见识到足够残酷的东西了,——足够到能让人彻底蜕变成另一种人。”戴安娜眼皮狂跳,似乎很努力地不去看她舔黑炭的动作。
“但她没有。”
“巫术就是给无力的理想主义者提供的手段,”苏西总结道,“可以让他们拥有力量,去实现根本没人在乎的妄想。”
“这是谁给你说的?”
“当然是我自己总结的。”
“那我就清楚为什么这句话为何倾向于贬义了。”
苏西很不愉快地啧了一声,把烤焦的肉片往嘴里送。“理想主义者都是傻瓜,特别是亚可那种极端到过份的理想主义者。我猜她妄想的也都是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但是我觉得......喂,苏西!你在吃什么?”戴安娜抬起头叫了一声,立马伸手扭住她的胳膊。她挣扎了一下,好像没用,戴安娜手上隔着一层刺骨的冰霜。
“这个叫交换血和肉。”苏西只好学萨塞尔现编根本不存在的习俗,“是有史可查的神圣的黑巫术的习俗。我只是作出了一件我们这种渎神者习以为常的事。”
“这是你胡诌出来的理由吧!你只是想吃莫名其妙的东西,是不是?我在导师的书库里翻过有关你们瑟比斯学派的记录,根本没有这种习俗!”
“不,”苏西反驳道,“我觉得可能是你们的记录过时了。”
“你刚才还说这是有史可查的过去。”她强调。
“啊......好吧,的确是我随便编的理由,你的导师是神明,神明的藏书真是了不起啊。但你干嘛要读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书呢,戴安娜?还记得这么清楚。又不能让你的巫术造诣更厉害。”
苏西咕哝着,手腕被戴安娜死死攥住,便从自己手心撕裂开来一条诡异的嘴,把薇奥拉冒着血水的焦黑肉块给吞了——这些嘴那是最近铭刻到她意识中的印记,驱使它们就像本能,只是苏西还没习惯用不在脸上的器官进食而已。戴安娜怒视着苏西。“在所有我接触过的同龄人里,”她挤出微笑,“你是第一个敢冒犯我到这种程度的。”
我又没有尿到你身上。
薇奥拉突然歪过脑袋,挂着一脸困惑和不解,随后伸出手指,从自己胳膊上扯下一块好不容易刚痊愈的肉,往苏西嘴里喂过来。“要吃这个吗?”薇奥拉问。
戴安娜把她手里的肉块给一巴掌拍到地上。薇奥拉看了眼空荡荡的手,然后茫然地盯环顾四周,似睡非睡,也似醒非醒。苏西几乎要狂笑出声来。“你看,戴安娜,”她说道,“我们俩都觉得这是个神圣的习俗。”
但戴安娜根本没有理会她的笑话,只是咆哮:“让薇奥拉别给我从胳膊上撕肉了!”
苏西耸耸肩,示意做梦的薇奥拉停下尝试。戴安娜恨恨地摇着头,瞪了苏西一眼,继续治疗她刚痊愈又被扯烂的胳膊。苏西再次问戴安娜,需不需要她提供磨碎的灵魂好加快薇奥拉的痊愈,但戴安娜依旧表示极其厌恶这种巫术,宣称其本质上属于“献祭”和“汲取”,而非“治疗”和“痊愈”。
“献祭和汲取。”
每次包括戴安娜在内的其它人——特别是勒斯尔的人——谈到这些词,总带着诸多古怪的情绪,有些混杂着崇敬和恐惧,有些则只有厌弃。
萨塞尔告诉过他,“巫术”这个词本身就带着野蛮、残酷、嗜血的贬义,常同“献祭”、“折磨”联系在一起;特别贝尔纳奇斯的巫师们喜欢研究灵魂,喜欢探索人类意识的隐秘,还创造了一系列残酷恐怖的强迫术,除了扭曲受术者的意识外毫无意义。至于勒斯尔的人,他们将巫术称作法术,这和光明神殿倡导的观念不无联系。在她,苏西,还有萨塞尔,乃至大部分帝国跟贝尔纳奇斯的传统巫师看来,巫术本来就是命令这个世界改变,强迫印入眼中的现实扭曲,和道德产生冲突实属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