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张望,可见乌黑的宫殿上钟乳石状的尖塔林立,尖形塔顶高耸入云,一个个弧形拱顶错落其间,漆黑的乌云在其上浮动,缓缓掠过。墙壁的石头浮雕刻着千年前灭绝的花朵和枝叶、光明神殿的先知、受难的圣徒、黑色的骑士、狰狞扭曲的邪物、半人半兽的山怪、长着洁白翅膀的女性,在巍峨的拱门顶端刻着张牙舞爪的巨龙。这一切都是以黑色岩石构筑的,浑然一体,背光处的阴影就像烟云,——整个建筑都仿佛用一整座陡峭黑山雕琢而成。
一片寂静。只有沉重压抑的乌云在尖形塔顶上掠过,背后陡峭的山岩断崖覆盖着冰霜,闪烁着银光,与宫殿林立的尖塔形成鲜明对比。偶尔从远方传来木桥嘎吱摇晃的声音,和绝壁间管风琴一般的风声,好像是这庞大的建筑活了过来,在呼吸,在从肺腑中发出嘶哑的低鸣。
然而雇佣兵的情况好像变得越发糟糕了。巴哈撒人似乎再也走不动了。他站在原地,把巨剑当作拐杖拄着,肌肉绷起来青筋,仿佛是在用尽每一寸肌肉的力量来抵挡跪下、趴倒、手脚并用爬回去的冲动。其它雇佣兵的情况更差,有的牙齿在颤抖,有的好像是中了风,有的好像是患了癫痫,有的跪在地上掐着喉咙粗声喘气,近乎窒息。
米特奥拉似乎完全不受到影响。她直接伸手触摸石碑上的眼睛,手指划过蜘蛛般潦草的字母,“按照可查的记录,这里存放着真相,——剑,灵魂,古老的君王,乃至被掩埋的过去。但这也是需要许多把钥匙来开启的真相,钥匙就埋藏在诸多遗迹当中。塞蕾西娅,去翻开我们的包裹,把里面烙着弧形徽记的剑和饰品都拿来。我们现在走在所有人最前面,只要顺利,这里最后的奖励就都是我们的。”
把胆汁和饭菜往地上呕吐的雇佣兵剧烈降低了这个场面的史诗感,而对要从沾上呕吐物的包裹里翻钥匙的塞蕾西娅来说,这个时刻根本没有史诗感。“他们为什么吐得这么厉害?”塞蕾西娅问道,忍着不适去翻包里的战利品。
米特奥拉盯着石碑。“orb,真相和审判之眼,无意识的原始生灵,亦是最古老的神祇之一,仅存在于龙之套牌的记录当中,其它情况下都是不可见的。提尔王朝的巫师镌刻它的图腾以警告擅闯者。你看到这些文字了吗,塞蕾西娅?它们说此处不得通过,擅闯者立即掉头,否则就要付出代价。你受到影响很少是因为你的灵魂本身就很特殊......不过不用太担心,等我开启入口之后,这些诅咒就能暂时结束。”
“米特奥拉,你说我的灵魂很特殊......”塞蕾西娅犹豫半晌,从包里翻找学士要求的钥匙,“你也能看出来吗,我到底流着谁的血?”但米特奥拉没有回头看她。
“机运之剑会选中你并非毫无理由,”她听见米特奥拉喃喃自语,“这种东西不可能在旧货摊上被普通人买到,除非她本身就是被选定的。”她把一包饰品和剑递给米特奥拉,对方则从中取出一柄剑,缓缓举起,“真相和审判之眼会驱逐和诅咒直视它图腾的凡人,此外它还会伤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使他们感到痛苦,就像玛丽亚......但你生于崇高的阴影当中,塞蕾西娅,我想机运双子神应该和你谈过,你的命运不会像普通的佣兵那样单纯,你注定要蒙受苦难......”
石碑上根本没有钥匙的插槽,但米特奥拉手中长剑就那样缓缓刺入中央,此入真相和审判之眼的图腾。学士一边低吟着盘桓的咒语,一边使没至剑柄的长剑在圆圈中推动,——缓缓、缓缓地推动,就像在泥浆中搅拌。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直到它刺入石碑左下角,嵌在外围两道圆圈围出的环中,刻下清晰可辨的剑痕,米特奥拉才放开剑柄。
咔。
塞蕾西娅看了眼几十步外巍峨的城门,门没开,但是石碑上的圆环转动了。塞蕾西娅觉得不适感不仅没有消去,反倒更强烈了。她转头回望雇佣兵,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先别过来。雇佣兵们闻声朝远离石碑的断崖退去,女猎人走得格外远,与此同时,宫殿深处传来一声沉重至极的摩擦声。
她被震得耳鸣起来,米特奥拉则举起另一柄剑,刺入中央。那是她砸开一具古墓石棺拿出来的。
学士把剑向下推动,再次推到外围圆圈围出的环中,但这次是最下方。
咔。
又一声,城门还是没反应,但圆环转了,——外侧圆环在转动,内侧的图腾和外围的石碑则保持静止。这个看上去完全是一整块黑色山岩的东西在转,没有裂缝,没有凹槽,没有断口,乃至剑划过的轨迹没有留下剑痕,但石碑上的圆环的确在转。
米特奥拉盯着石碑端详许久,然后选出另一把仪式用剑,刺入图腾中心。那是她从王宫宝库里不告而取的。
咔,咔......
嵌着三柄剑的外侧圆环开始沿着顺时针转动,而且是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匀速转动,看上去就像赛里维斯的金属机械。真相和审判之眼开始闪烁,塞蕾西娅觉得更恶心了,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米特奥拉照旧面无表情地选取钥匙,接下来是仪式用的匕首,像没入泥浆般推入石碑。内侧更细的圆环开始逆时针转动时,外侧圆环则沿顺时针越转越快;每嵌入一柄匕首,就转得越快,看得塞蕾西娅觉得眼花缭乱。飞转的字迹在发亮,嵌入圆环的仪式用剑失去形体,弯成弧形,就像柔软的丝线。
咔,咔、咔......
随着圆环转动,随着米特奥拉将钥匙嵌入其中,随着她最终嵌入一枚遗迹深处挖来的坠饰,圆环顺着钥匙嵌入的凹槽裂开,向外层层浮起,——以一种冰冷死板的机械感向外浮起,内侧圆环比外侧更高......
咔。
转动戛然而止,这质感仿佛机械的黑色几何体在她面前停下,当中毫无感情的眼睛犹如实质。虽然它没有在眨动,但塞蕾西娅觉得这似乎不止是一个图腾,她能从里面看到虚空和星辰,就像一些无限小的圆点和小球在黑暗中闪动。米特奥拉低声对真相和审判之眼的图腾念了一个发音怪异的单词,她便听见黑色的宫殿发出沉重的摩擦声,极其剧烈,好似地震一般。然后宫殿大门上现出漆黑的裂缝,接着朝两侧缓缓滑动,最终没入墙垣,同时宫殿内的虚空中升起一条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