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知道,执政官阁下,”戴安娜用冷静的声音说,“不过我知道很多事情,也包括我为何会懂上个时代的亚罗兰语。这些都不过是学习和求知的成果,没有什么奇怪的,也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你站在这里,”执政官道,“是为了给我贡献你知晓的一切,而不是给我贡献你的自傲。”
“也许您可能会觉得我有些无礼,”戴安娜稍稍低头,“但我只是说出了一件我们都知道的事情。”
阿尔泰尔扫了她一眼,然后从她脸上移开视线,朝阴暗的角落看去。她发现伏妖毫无声息地消失了。那东西本来就没在彻底服从她。“那么,戴安娜,”执政官盯着像是有影子在蠕动的黑暗长廊,“想来你也知道,围绕着米拉瓦·德·厄尔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说的对吗,嗯?既然如此,你仍要往诺恩最深处前进的信心又源于何处?”
戴安娜的声音依旧平静:“若以时间、空间两个尺度的方向进行审视,这个迷道的领域宽广得超乎想像。除非刻意去寻觅,否则我不认为两个抱有不详目的的人会彼此相遇。倒是您,执政官阁下,既然您反复提到提尔王米拉瓦,那您又为何而来?”
这人越来越擅长避重就轻的回答了。
阿尔泰尔朝她投去一瞥:“借他躯壳一用。”
“您说躯壳......”戴安娜对上了她的目光,但口气僵硬了许多。
“活的也好,死去的尸体也好......”阿尔泰尔说,“哪怕只是一个残肢断臂,亦或是几块新鲜的内脏......总之我需要这个老渎神者的一部分,越多越好。你对此有何想法吗?”
“我还以为以您的智慧不需要我再多话,执政官阁下。”
“如果你了解我们的习俗,”阿尔泰尔换成拉丁语说,“那你应该明白,阿拉桑人向来尚武,对委婉的称赞没什么耐心,对委婉的讽刺也不会有什么感想。”
“那您对我的耐心让我非常感激。”戴安娜也换成同样的语言,但神态和语气都很谦逊,“既然您已经提到,诺恩的大门业已开启,审判和真相之眼的图腾也被挖掉,甚至远古时代的渎神者也在为释放提尔大君做出准备,那您还需要我做什么?如果您想要走捷径的话,恐怕我只能给予相反的回复,——那就是我并不能提前接触到米拉瓦的躯壳,只能靠方尖塔和他说几句话。”
“那只是因为你不懂这东西意义,仅此而已。”
“那您又为何懂得方尖塔的意义?”戴安娜朝她皱眉头,“说到底您并非提尔王朝的遗民,哪怕您的国家和它关系匪浅,但终究......也只是相隔两座大陆的异域。”忆者捻了捻手里润湿的卷发,目光也随她移到沥青般的黑暗中,似乎为伏妖的去向感到忐忑不安,然后才转回来。
“原因很简单,我信奉某个通晓秘闻的外神。”阿尔泰尔在腿上擦了擦手,掸开灰尘,“如果你想要像我这样获知真理,获知你想要知晓的隐秘,那我也可以为你提供引荐。很简单,只需要往我这边走近一步,我就可以让你一步踏入噩梦当中。”
“我很荣幸......执政官大人。我会考虑的。”对方语调中轻微的僵硬感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阿尔泰尔看向戴安娜,看这位有着世袭贵族自傲的年轻忆者有没有胆量继续讥讽她。“怎么?难道你觉得我要跟你说这是学习和求知的成果,没什么好奇怪的吗?”
戴安娜迎向她的目光:“这也是一种求知的方式。”
“巧妙的讽刺?”
“不,这是委婉的称赞。”
“看的出来,虽然你很自傲,但也足够谨慎,至少懂得什么时候该表现出谦恭,也懂得怎样讨陌生人欢心。”阿尔泰尔说,“这也算不错,一个立场并不自由的人理当谨慎。不过你更需要提防接下来的路程,而不是提防我。”
“我该提防什么?不......为什么?”
突然间,就像从一扇无中生有的门里走出一样,她从伏妖消失的角落看到浮动的轮廓。起初那里黑得看不清,但她朝阴影深处望去,却隐约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然后阿尔泰尔看到一柄在厉声嘶叫的剑提在一个黑色的人影手中。那人背对她们,金发沾满肮脏的血污,从手腕的衣袖里不断冒出血来,流到指尖滴在地上.......
长牙之剑的幻影?追随其真身而来的吗?
那这人呢?
阿尔泰尔没怎么细想,也懒得去细想,便准备下死手。空气中因为那人出现充满浓烈的焦灼气息。黑色的人影转过身,她和邢吏的黑巫师一样全身甲胄,套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斗篷,但脸色煞白,就像死尸。
提着长牙之剑幻影的人慢腾腾地说了句话,眼中喷射着残酷的杀意,但她听不懂那种语言。
也没必要听懂。就像她当初宰了那个女猎人玛丽亚一样,此时此地也不会有何区别。
十多柄剑拔地而起,笔直和弯曲的眩目光芒穿透了尘埃、水雾和墙垣,刺向此人身体每处要害。出乎意料,黑暗中的对手提剑将其几乎全数击落,最后一柄几乎刺进胸口,但那只血淋淋的左手却突兀地翻上来,扣住剑刃。刃口深深卡在对方的虎口当中,接着,被捏碎了。
阿尔泰尔看到了鳞片。这人是被长牙之剑引来的形变者?
“等——”
这里没你说话的时机。
执政官随手扣着戴安娜的脖子把她提起来,把她后半句话卡回嗓子里。与此同时,嗡嗡作响的刀刃于虚空浮现,遍布大厅长廊每个角落,放射出一束束眩目的闪光,使此地仿佛来到黎明的地平线。形变者似乎想说话,但无可计数的刀刃席卷而下,朝她刺去。空气在碎裂。
形变者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扬起脸来看向挥下手臂的阿尔泰尔,厉声尖啸——那仿佛是雷鸣,仿佛是大地在摩擦倾颓的山峦,如此尖厉的嗥叫从她的嗓子中冲出。阿尔泰尔看到她的瞳孔竖起来了,她的脸拉长了,弯曲的犄角向下延伸,以蜷曲的脊椎为中心,从脚掌到头颈都开始膨胀,皮肤开始皲裂。在她的脊背上,是自后颈至尾部的十多支尖角,以及一条仿佛利刃般的长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