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奥拉很轻微地、有点儿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紧紧捏住刺进胸口的剑,苍白的手指抽搐似得动了动,就割破了,溅出许多血来。
有一种奇怪的、近似昏迷的淡漠感悄悄来到裁判官的心里。也许是因为这一幕对她有了些许触动,但也许,只是因为不眠不休的挥剑让她感到意识模糊。
她又听见薇奥拉的说话声:“所以......已经没法回头了吗,贞德......还是说贞德大人?我也是,您也是,过去就这样过去了,再也无法回头了?是吗?”
“这是信仰。”
“信仰。”
薇奥拉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头在摆脱了昏沉的状态。贞德觉得她重复的“信仰”一词里面有一种无形的狞笑意味。小黑巫师低着头,又低沉地喊了一声:
“信仰!”
但贞德只是冷眼盯着黑巫师。
她的眼睛发红,好像是在哽咽,又好像是在剧痛中嘶声喘气,表情既阴郁又扭曲,就像几年前她小时候做噩梦那样。她的那只手死死攥着剑刃,接着碰到了裁判官的手指,但那里只能碰到尖锐的金属手甲;她的另一只手抓在自己那张改变了很多的脸上,盖住眼睛,攥着一绺绺沾满血的头发,撕掉扎起发束的带子,扯掉肮脏的黑色发环。血水流进薇奥拉的眼睛,她叫长剑切开的手掌在贞德的手腕上乱抓,但剑还是在往她胸口里推。她一边像哽咽似得呼着气,一边抬起脸来,——很慢、很慢地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在狭窄的指缝间盯着贞德,低声问道:
“没有其它理由了?”等到回答过,她仍然看着贞德的神情,并问道,“也没有其它结局了?”
“我不想再重复一遍那个问题。”
“但我看不到,贞德大人。”薇奥拉固执地给出回答,就好像她还想请教答案似得,“我也不懂您要我看清的人到底算是谁?”
“好,你想要解答,那我就给你解答。”贞德推着女黑巫师踏前一步,用冷漠的语调说,“你看到的人是以神的名义挥剑的刽子手,至于这条胳膊上刻下的痕迹,那也不是你以为可以怀念的过去,”她欺身靠到这小鬼怀中,把整柄剑都推进她胸口,开始搅动,“——而是死掉的邪物,以及将要死掉的邪物。”
“我是邪物?”薇奥拉重复了一遍,似乎仍旧感到极其不解,“所以所有的过去都不会再让我看到了?卡斯城的小教堂里发生过的一切都像泡沫一样破掉了?”
“你长大了,孩子,所以你最好知道,我们的世界里没有宽恕。”
“但只过去了两年多而已......两年多.......”薇奥拉的嘴唇哆嗦起来,她的两只手软软地、十分吃力放到血流不止的胸口上,放在她握剑的手上。贞德看到她长长的弯睫毛在抖动,干涩的嘴唇张了张,身子也仿佛就要站不住,就要跌倒了。但是她还是猛得一下子把额头撞过来,砸在她的面甲上,并抬起眼睛,视线对着地看着裁判官,用异样的目光盯住她的瞳仁,说:“还是三年?但这不重要吧!就在三年多以前,在去往卡斯城的那段漫长的路上,我甚至还能靠在您的怀里取暖。我们在那里度过的时日呢?您那些并不算遥远的温情呢?现在是我却邪物了,就因为信仰?”
“怀念过去对现状毫无意义。”
“那如果我非要怀念呢?”她的声音有些发涩。
“那就先想清楚你的身份,薇奥拉,我不会容忍任何——”
“我爱过您!”
“那你一定是疯了,薇奥拉,我可没爱过你。信仰不容亵渎,立场不容偏移,我不会把一个渎神者放到真神之前,更不会把一个黑巫师放到我的神灵之前。”
“所以在任何情况下,您都会像现在这样试图毁灭我了?”她死死握着贞德还在搅动剑刃的手臂,睁大了眼睛,好像是要记住什么东西似得盯着她,“任何情况下?”
“你要我回答你什么,嗯?”贞德反问,并冷笑道,“这种对话我们在两年多前的重复过多少次了?我多少次告诫你选择的后果了?你执意要成为不洁的东西,现在却又来质问我?”她从始至终都毫无动摇,她有着无比确凿的信心,甚至早在离开勒斯尔南境边陲时,她就已经不会动摇了,“如果我能趁早解决你这个必将造成损害的渎神者,那我就能省下很多火油和木头了。”
“但您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吧,您知道我不会死吧,您知道这里连灵魂也没有,只是一段做梦的意识吧。”
“这没有任何区别,薇奥拉,”她瞪大眼睛,“你,还有和你同行的渎神者,都会受到相符的惩罚。”
“那您觉得,等到战争开始后的某天,您会落在我手里吗?”薇奥拉轻声说,那只伸出来的手抓住了贞德的头发,然后碰到她的脸颊,就像在抚摸情人一样,“等到那天到来,您觉得我会让您体会到什么才是难以忘怀的痛楚吗?”
“好,很好!很有志气!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懦弱的小鬼了。”贞德把神圣的力量向剑刃中灌注,锁链开始咔咔做响,撕扯眼前不洁的意识,“既然你想放弃一切,我自然不会也阻止你自取灭亡。但在你想让我明白什么是痛楚之前,你倒不如先体会一下何为真正的痛楚,如何?嗯?”
薇奥拉的表情扭曲了,明显是从这股撕裂瑟比斯邪物的力量中感到极度的剧痛。她就像再度从噩梦中醒来似得,呼出一口带着硫磺味的浊气。“不,”小黑巫师用伸出的那只手抓住她的脖颈,血色的瞳孔竖成一条细线,尖牙中隐约可见分叉的舌头,“放弃一切的是您。”
她听到一声惊叫,是那个跟萨塞尔来这里的小鬼,——听不懂的语言。然后她看到光芒从薇奥拉的眼中射出,接着眼前此人的瞳孔下现出诡异的阴影,她听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渎神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