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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逐渐散去,巨石却又开始挪动,遥远的轰鸣声在陷坑底部回荡,传到这里的时候依旧震耳欲聋。萨塞尔沿着陷坑走了一阵,直到道路已经陡得像是峭壁,他才停在一座倒塌高塔形成的断崖上,转身回望。这时,陷坑的崩塌已经缓慢了,灰烬逐渐散去,但底部仍然笼罩在粉末状的烟尘中。南方,残余的瑟比斯学派仆役正从坡地上群聚,如狼群般向下狂奔。西方,成千上万活铠甲快步跑下破碎的山坡。北方不远处的一座钟楼上,有一大群甲胄遍布血迹的士兵和低吼着朝后退去的仆役们分开,列队向下前进,——仅仅片刻之前,它们还在鏖战,将残肢断臂和鲜血内脏洒得到处都是。
萨塞尔浑身都不舒服,当他停下脚步弯腰穿过断裂的拱门,在半边悬空的庭院里发现新鲜内脏的时候,他差点不假思索地把它们捡起来,当场塞进嘴里。或者说,他已经在做了。他掰了几条瑟比斯仆役满是血污泥泞的大腿,用巫术之火烤熟了就开始往嘴里塞,也顾不得有毒,只是连啃带吞。这个种族的肉又酸又涩,仿佛是晒干的橘子皮,加上他本来厨艺极差,恐怖的味道让他直皱眉头。
但他还是在狼吞虎咽。
她怎么能这样使用这具身体?居然还是用完就塞给我了?
贞德如今的状况可不止是疲惫能够形容的程度,——饥饿、干渴、疲劳、意识晕眩,过度使用的肌肉发疯一样尖叫,浑身都痛得像是有针在扎。他双腿打颤,弯曲膝盖时都像是韧带将要断裂。行走在这个不断垮塌的大地上,就像是行走在光与暗之间,走在自己的影子里。阴影里没有合适的食物,没有赐予生命的水,只能啃食怪物的尸体,只能吮吸死者的血液。他的身体承受着可怕的煎熬,而这种煎熬似乎已经持续了许多许多天。
在敌人身旁经过时,萨塞尔能感到那些来自黑巫师的空洞视线,残酷,冰冷,就像雾中的月亮。虽然他极其擅长隐匿,但困在贞德的身体里维持巫术,那还不如灵魂出窍当个鬼灵。他已经脸朝下摔倒在泥地里十来次了,前进得断断续续,有次甚至砸在一个狼狗般佝偻身体的仆役身上。那次他差点以为自己完了,等下意识将它无声地勒断脖颈,他才想起自己还有许多年逃亡者的本能。
吃过怪物酸涩的尸体后,他还是感到饥饿——很饿,似乎贞德已经许多天没吃过一点饭了,全靠汲取迷道的力量才能维持生机。如今除了极度痛苦的肌肉外,刚狼吞虎咽掉的食物又给腹中嵌入一层剧痛,这种疼痛为他眼前的一切都镶上了一层诡异的边缘,就像他的灵魂已经不能在容忍复杂的思想或是理性的顾虑。仆役腐烂水果似得血残留唇上,喝这种恶心的玩意让他觉得更渴了。
他费劲往前迈步,一路前进到靠近陷坑边缘时,一切都正变得模糊。不管萨塞尔怎么尝试,都很难将光明和黑暗分开,亦或察觉黑白灰以外还有什么色彩。
一切都漂浮起来,相互渗透,相互融解。远方的邪物们像是一个个黑色的幽灵,在苍白色的陷坑坡地上东奔西窜,乱成一片,近处的腐烂气味又像是渗进嘴巴里,注入无数多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滋味。
而在这段路上,不知什么缘故,他居然匪夷所思地拐了弯,绕了远路。他感觉到了那种气味,并循着气味前进,那是执政官刻意留下的,是只有他能感觉到的气味。阿尔泰尔?她来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想得不太深入,大概是他实在没有劲头去想得如此深入。麻木的思想驱策着麻木的身体,他跌跌撞撞,一边体味着寒风如针扎般刺伤皮肤的痛感,一边面无表情地走进勉强可称作没有毁坏的建筑,就像一个鬼魂循着血迹找到恐惧最强烈的地方。他费了点时间在堆出的迷宫里找到阿尔泰尔留下的痕迹,找到那柄剑,然后看到了戴安娜。
她被打昏了,腰弯着,脸搭在膝盖上,蜷缩在狭窄低矮的建筑角落里,一只鞋子掉了,手和脸上有擦伤和剑伤,颈子上也有严重的勒痕。有那么一段时间,萨塞尔开始思索这执政官的责任心到底在哪里,是否任何人都是利用过后直接丢弃。上次卡莲如是,这次戴安娜亦如是,扔地上放个隐匿术,然后随便插把剑看我有没有缘分感觉到?万一我没有感觉到呢?
萨塞尔花了一段时间摸索,才抓住了戴安娜软绵绵的胳膊,慢慢把她拽了出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但戴安娜没醒过来,至于他自己,在此地前进就很麻烦了,要背这睡死过去的小鬼简直白日做梦。如今的情况下召唤异域生物显然极不现实。不论恶魔也好,还是其它也好,都需要时间来响应呼唤。可这个迷道的时间流速太过缓慢,仿佛是在做梦,贞德把她手下的裁决骑士叫进来就花了好几个月......
那就强行拉拽。
拉拽随机恶魔就免了。
他也靠到阿尔泰尔临时刻的隐匿法阵里,和戴安娜挤在一起,用手指颤抖的笔画在地板上画出一个个圆圈,接着低声念诵魔咒,光线透过贞德这沾满仆役鲜血的嘴唇。当仪式的感知顺着他灵魂内的知觉席卷而来时,萨塞尔终于完成了这个繁复至极的吟唱,他在法阵内刻下早有严格约束的字迹,接着开口说出“塞蕾西娅·由比蒂利亚”——被他当初顺势强迫签了卖身契的神裔。
嘶吼声从钟楼外渗透进来,附近的巫术波动很难遮掩了。谨慎的萨塞尔早已计算过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形。他知道,强拉来怎样的人,就是给这个问题写下的答案。
其它人都不可靠,或者说可靠的人比如米特奥拉,也绝对不会愿意跟他签这种东西。
不论如何,她是神裔,手中握着机运之剑。
这里的问题只能她来解决。
“不管你在干什么,塞蕾西娅,都给我马上准备好战斗。”他命令。
红头发的雇佣兵站在萨塞尔画出的圆圈中,背着一麻袋奇妙的遗物,居然还穿着凉鞋短裤。她茫然地盯着眼前缩成一团的萨塞尔,或者说顶着裁判官脸的萨塞尔,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盯着迷道通路光芒中的塞蕾西娅。对方的表情逐渐从难以置信恢复过来,然后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开始恼羞成怒,张嘴便要咒骂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