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怎样。”贞德的胳膊也软下去了,手指落到腿边。她的脸靠在他肩上,还带着喝醉的晕红,身体也靠在他胳膊上,跟半死了似得。萨塞尔的肩膀很结实,裁判官脸颊上的软肉就被压得向上挤;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酒,像个小女孩,毫无仪表。
萨塞尔拿手指摸了摸她挤出来的脸颊软肉。以往她都会不耐烦地拍开,并回以不愉快的目光,但她现在似乎根本懒得动弹。贞德连倦怠的口水都要顺着嘴角流淌下来,滴在酒杯里了。
“你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他说。
“我没精神吗?”贞德咕哝道,这声音也被他的肩膀挤得变形了,像睡梦中的人在说胡话,“也许是没精神吧。我既没精神动手,也没什么精神动口。要我猜的话......可能是你没让我的身体好好休息。”
“我可是睡了一觉。”
“睡一觉怎么够?”
“不够吗?”
“当然不够,你不是巫师吗,你神奇的药水和巫术呢?”
“我觉得那时候已经安全了,再用什么东西属于浪费。”
“你敛了这么多财,适当浪费有益于放松心情。”
“我财政情况比较紧张。”
“你浪费的能力和你抢劫的能力一样高明吗?”
“我的钱都花在至关重要的地方。”
“至关重要......那算什么?你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吗?要我来猜,你必定是在策划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需要强迫你说出来才行......”贞德打了个哈欠,脸挨着他的胳膊往下滑,像是整个人都要瘫倒了,“不过......我现在不想听,有事明天再说。”
“你觉得投资爱伦丁的纸尿布算见不得人的阴谋吗。”
“是挺见不得人呢,萨塞尔。”她说,“如果你上了年纪,大小便失禁,还要人给你包纸尿布,那我就要重新考虑我们俩的关系了......”裁判官的脸已经滑到他手上了,腰像是要折断似得弯着。她左手死死拽住他的衣领,像是努力不彻底倒下去。“我要宣布伟大的裁判官贞德不能容忍老傻瓜萨塞尔继续侮辱她的威严,”她说,“因为你又重又胖、又味道大、明明毛那么多却不打理胡须、如今还失禁了得包纸尿布,所以......”说到后面,她的话已经像是呢喃,几乎听不清了。
“这属于偏见,那不叫胖。”
“你腰比我肩膀还宽呢。”
“相比我的胸膛来说很窄了,完全可以叫细腰。”
“那为什么我会感觉你又重又胖?每次你在上面,感觉都像压了个铁塔似得。”
“可能是你太矮了。”
“要是我把你扔到河里洗洗,再拿刷子刮一刮,再放到太阳下面暴晒几天,你能缩水一点吗?”
“战争的那几年已经有过相似的事情了。你想想,在河边上有那么多骑兵,在河里面也有人在洗衣服,石头上满是晾晒的破布,但就是那样的光天化日下,我们俩却......”
她呵呵一笑。“老傻瓜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了,所以整天都沉浸在欲望里吗?”
“的确,我上了年纪,”萨塞尔随手布下隐蔽术,把贞德轻轻抱到他腿上,并放下酒杯。“我年龄比你祖父还大,你应该叫我萨塞尔爷爷。”
酒杯一落桌,贞德立马精神起来。“你干什么呢,把酒给我!”
“这种温情脉脉的时候,我们应当彼此抚慰,给予温暖,你却要跟我谈你的酒?”
“没错,你想怎样?是酒重要,还是你重要?我马上就能把你可悲的温情脉脉给破坏掉。”
“好吧,也不怎样。”萨塞尔耸耸肩。他把瓶子拿起来,贴在她嘴唇上,往她嘴里咕咚咕咚地灌。
贞德依偎在他怀里,扭动身子,像是试图蜷缩起来。她的脸贴在他胸前,酒水从她嘴角漏出来,把他的衣服跟她的头发都弄湿了,摸起来黏黏糊糊的。
稍后萨塞尔把酒拿开,低头吻了吻她半张着柔软的唇,又趁贞德闭上眼睛的时候细致地舔过她晕红的侧脸和湿润的嘴角,品了品混着她汗液味的白葡萄酒。“你喝太多了,贞德。”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她咕哝了一声,“你跟猫一样乱舔什么呢?”
“哦,”萨塞尔佩服地说,“那你可真厉害。”
“厉害着呢,我能把我好几个月没喝完的都喝掉,你别想省你的酒钱。”
“我根本不缺酒钱。”
“那你把酒拿回来。”
“这个嘛......”
“任何摆在我手头范围内的东西,我都有权拥有!它沾过我的嘴了,它就是我的了!”
“再喝就是毒药了,贞德。”
“不是!”
“你要喝死了,贞德。”
“我还没死呢!”
“那你准备喝死吗?”
“喝着喝着就会起死回生了。”她小声嘀咕。
萨塞尔对着她笑了笑。“意思是你已经死了?”他问。
“死了?等等,让我想想......我死了吗?死了吗?还是说之前撑了那么多天,已经跟死人一样了,现在都是幻觉在愚弄我吗?”
“是啊,人死的时候就会回忆起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候,”萨塞尔说,“你好好感觉一下,这是不是你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候?是的,所以这其实是你已经死了,你的记忆正给你放走马灯。”
“你骗谁呢,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候是小时候放羊。至于你,你只是一片阴影而已,还是往后躲躲吧。”
“那怎样才能换成我呢?”
“毫无希望,萨塞尔,你人太烂了,这酒也太普通了。”
“人已经没法变了。”
“废话就不用说了,酒呢?酒能变吗?”
“你说的很对,是能变。”萨塞尔说,从贞德的行囊里取出他准备许久的瓶子——一个毛玻璃的酒瓶,里面装着酒红色的液体,他把酒瓶稍微摇了摇。
“这什么酒?”
“这瓶子里,”他神神秘秘地说,“装的不是酒,是你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夜晚和白昼。”
“什么?你在给我讲童话故事吗?我不是你孙女。”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贞德。”
“巫术?”
“特地学来的。”
“我十八岁的生日是在烧两百个婴儿尸体里度过的。”
“那现在,你在这个瓶子里度过一次不一样的生日,你觉得怎样?”
“十八岁的夜晚和白昼......拿一个瓶子度过吗?你们巫师真怪。”
萨塞尔把瓶子高高举起。“先给我一个吻。”他轻轻地碰了碰她湿润的嘴唇,然后瓶里酒红的液体变幻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形状。它仿佛汲取了整个世界的光亮,焕发出暖意和柔和红光,就像深夜的森林中静谧燃烧的篝火。瓶子在贞德眼前悬浮起来,液体就像是星辰一样闪烁光辉。
“这是我吗?”贞德问。
“比你现在年轻不少,”萨塞尔说,“当然了,也要柔和不少。这是我要给你的回忆,装在瓶子里面,你要来一杯吗?”
“看着像掺了毒药的危险液体。”
“不是。”
她哼了一声。“那你要用什么名义发誓?你的信仰吗?”
“我没信仰。”
“那你拿什么起誓,无信者?”
“拿我自己。”
“我感觉喝了就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你不是说你喝酒喝着喝着就能起死回生吗?”
“我忘了,我什么都没说过。”
“那就喝下去吧,贞德,我可以和你一起。”萨塞尔把毛玻璃瓶子的封口推开,系在瓶口的木塞子便垂落一侧。他瓶中的液体沉浸在酒馆的火光中,它逐渐绽放出的光华仿佛用大海尽头升起的晨曦酿制而成,看起来温暖、安宁,而它又仿佛夕阳衔山时玫瑰色的雾霭,带着催人入眠的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