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起源有一部分在你的灵魂里——她本来该是完整的,你却做了这种事!”希丝卡喊道,声音充满愤怒。她抱着女婴往他跨了一步,拿手指指着他的脸,萨塞尔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在此之前,”萨塞尔的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们都不知道柯依苏斯会诞生下什么......至于现在嘛,这个婴儿不仅是你的证明,也是我的证明。不管她出生前是什么,但我们此前的行为就是她的前事,就是她的起源。如今前事已过,结果已明,现在我们更需要担忧后来之事......切实地说,要怎样对待她才好呢?”
怎样对待她?
希丝卡愣神片刻,随后低头看了看这孩子。她感受到那双小手拉扯手指的力量,不禁一阵恍惚。
“但、但她是......”她听到有人在喊。那声音是那么懦弱,那么犹豫,像是个受困于不必要情感的白痴,那绝对不是她的声音。
“你应该也知道,”萨塞尔说,“她现在只有婴儿的本能,她只懂哭泣,她和这个世界之间没有任何距离。所以,她之后会成为怎样的人,那就取决于她的环境了。”
“我只希望她能成为巫师。”
“希望?这个希望是什么意思?是让她重复她父辈曾经走过的——”
“我是说让她掌握选择的权力!”她愤怒地喊道,“您能别和我用话术吗?”
“那你为何这么在意她能不能有选择的权力?”
“就当她是我孩子好了,”希丝卡把嘴唇抿成一条痛苦的直线,“就当她是吧。我在她身上付出的,要比我自己生个孩子难多了。”
“但她也是我的孩子。”
“这孩子跟你没关系!”希丝卡大喊到,把指头指在他鼻子上,“我要求过你!还记得吗?就在刚才——我还要求过你,可你就那样拖延着时间想把她给你咬碎,你想把她给吞掉!萨塞尔,那是我的心血!我在她身上花费的比你的裁判官老婆生个孩子多多了!现在她病怏怏的样子全都是你害的!”
“不,她的确跟我有关系,而且你甚至没有权力评价这种关系。”
“你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萨塞尔说,稍稍举起手,在她的逼迫下朝后退了一步,“你老是陷入无法自制的愤怒当中,把自己和其他人都逼上绝境......而我呢,我的确擅自做了决定。希丝卡!我们之间的问题很多,并且从一百多年前到现在,哪一件都没成功解决过......”他退到墙角,“来,你放松一点,我们来聊聊该给她起什么名字。”
“那为什么我没权力评价?”她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因为,”萨塞尔对她眨了眨眼,“把它从画中世界拿出来的,是我;为此直面瑟比斯学派,直面复苏的米拉瓦·德·厄尔特的,也是我;把它从封印中释放,接着把它送到你手里的,还是我。你是为了耗费了心血,然而,是我拼命把它弄了过来。我当然没权利评价你耗费的心血,你也没权利评价我为它面临的危险。”
“你还挺会说话。”她不冷不热-地评价道,“从你的不朽者老师那儿学到了很多啊,是吗?”
他耸耸肩。“我就知道你是个通情理的人。没错,你是可以责怪我,可诞生之种是我送到你手里的。这就和男人去拥抱女人,把种子留在她的子宫里,最终她才会耗费心血把孩子生下来一样。虽然表面上它们不同,然而抽象来看,它们其实是一回事。”
“你跟我说什么玩意?你别乱用比喻!”
“这只是说明我对此事负责的合理性。”
“负责?负什么责?”她哼了一声,就像一个受惊的少女,“我只觉得你这人永远都不怀好意。”
“我只是擅长审时度势,希丝卡。你有抚养她的权力,但我也一样有。”
“你什么都没有。”
希丝卡抱着手里的婴儿转身就要走,萨塞尔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给拉住了。“问题还在于,你根本不懂如何抚养孩子。”他说,漆黑的眼睛直盯着她。
她想挣脱他的胳膊,但那双胳膊硬得像石头。“把手放开,你这混蛋!”希丝卡喊道,“而且!你,萨塞尔,你怎么不看看你都教育出来了什么?”
“你是说薇奥拉吗?我保证她会长成了不起的人,你迟早会看到的。”
“前提是她没死掉。”
“我觉得她很坚韧,不会那样轻易死掉,希丝卡。经历了这么多,你为何还认为无知的小女孩能在这世上活下来?”
“我没觉得她有多无知,是你的选择总是太过极端,你总是想要把人逼疯。虽然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每次跟你站在一起,我都觉得我善良无比。”
“最早做出极端选择的是你,最早犯下不必要罪孽的也是你。”
“罪孽?”希丝卡大喊,“我当然记得自己犯下的罪孽!我的父亲被人乱刀砍死,我的母亲被自由城邦的大贵族抓去日夜玩弄,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生下来过什么!我连我可能存在的兄弟姐妹老死了多少年都不知道!你自己不也被逼入过绝境吗,萨塞尔?那就是绝境!但是,现在不——”
“现在也照样是绝境。”萨塞尔抓她手腕的手稍微用了点力,她痛得哼了一声,不过还是没把婴儿摔下去,“这个时代,它的每个时刻都是绝境,我们都看得到。”
“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言不由衷。”
“我怎么就言不由衷了?”
“你看过我攥写的记录和汇报,你听过我描述的预兆和说明,你动过我绝大多数意义非同寻常的实验品,你还切了一段瑟比斯密探的触手。你当然知道这个,你知道我们站在什么地方。”
“我只站在一堆废墟石砾上,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不,我们站在未来的阴影下,你怀里抱着的也不是婴儿。她是远古时代的黑暗,是无名者教派的遗产,只是她染上了我们的血而已。”
“你为什么......”希丝卡没说完,她突然明白了朋友的意见:萨塞尔在责怪希丝卡为何不能和他站在同样的地方。发生了这么多糟糕至极的事情之后,这个人居然还要我跟着他的脚步,站在未来的阴影里面?希丝卡把话咽回去,摇了摇头。
就像她的生活还不够疯狂似得。
“你从来没有哪时活在如今、活在当下呢,萨塞尔。”
“很快,未来的阴影就会追上当下,希丝卡,只是它暂且还没有追上而已——暂且!告诉我,难道不正是因为尚未到来,所以才要早做打算吗?”
“我认为你想把她当——”
“我们每个人都是某种实现目的的工具。”他打断她,把她想说的话堵了回去,“重点在于我能给予什么,而不是我要如何利用她。如果你把她交给我,我绝对——”
“不可能!”
“为什么?”萨塞尔把脸朝她俯下来,用质问的语气说,“因为她是你存在过的证明吗?你总是在孤身徘徊,你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任何痕迹,所以你认为她是你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吗?”
“你说话真是让人不愉快呢,萨塞尔。那好,那你来说说这算什么?难道她也是你存在过的证明吗?”
“当然是。”
“你证明自己的东西多了去了。”
“既然你没有否认,那你也就承认了这的确是。”
“我承认了又怎样?”
“你非要自己抚养她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