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性在质疑此事的合理性,然而除了光明神殿的祭司以外,其它人也都认为这事无可置疑。我是说——习俗绝对不可冒犯,对这些人来说,它比死亡还要沉重得多。”阿尔托莉雅续道,“这个时候,我看到卫兵冲进教堂,把钟绳从还在敲丧钟的教士手里抢了过来。他们敲响警钟,尤瑟国王的所有手下立刻抓起武器,往外冲去。当时我只有一把小匕首,教士却不允许我动国王的遗物,于是我从一个士兵手里抢来了长矛。在我看来,这是我参与的第一场战役,但是凯伊——我的兄弟凯伊,艾克托里斯的儿子——却说他把剑留在了住处,要我跑回去拿给他。”
“你的兄弟想要阻止你冒然踏上战场。”萨塞尔指出。
阿尔托莉雅的眼睛闪烁着,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兄弟凯伊是唯一想要我度过平凡人生的友人。凯伊想要阻止我踏上战场,毕竟他和艾克托里斯都说我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杀戮。可是我不怎么甘心,所以我没跑回住处,反而跑进了教堂。既然教士不让我动尤瑟的遗物,那我就动其它东西好了。我从石棺材旁边抽出了石中之剑,反正......”
她似乎是在为自己辩护。“既然老尤瑟用石中剑抵御了野蛮人二十多年,那他也一定乐意见到这把剑再次拔出,能再次抵御野蛮人入侵。如果让它继续躺在石头里,那它才是毫无用处,徒增烦恼。然后我冲了出去,肩上扛着士兵的长矛,打算把石中剑交给凯伊。那时候,每个人都在外面集结准备迎战,我却看到了老梅林,他用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洪亮的声音说:‘孩子,你从哪里拿到了这把剑?’”
梅林手里的苹果滚落到地毯上,发出轻响。她朝阿尔托莉雅看了一眼,似乎想摆出事不关己的神情,却哈出一大口刺鼻的酒气,随后就靠倒在沙发软垫上,满脸红晕。
阿尔托莉雅眉毛直跳。“这也许是我唯一一次怨愤梅林——我是说老梅林,而不是后来的梅林。毕竟事到如今,他还管我叫作‘孩子’。我声称这是把该拿来对抗野蛮人的剑,绝不该长眠在石台上。然后艾克托里斯走上前来,他一看到我拿着石中剑,就跟凯伊二话不说跪在我眼前。梅林则用非常让人不快的声音说——‘她是选定的王,理应拥有这把石中之剑’。我记得其它人都充满怀疑地盯着我,可野蛮人的号角声却很快响起,传令者说——他们已经越过城墙,我们也没时间再去讲剑或是其它事情了。凯伊拒绝拿剑,而是拿走了我抢来的长矛,我们就这样奔赴了战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描述,可我曾听戴安娜说你有远古的记忆,所以我想找你谈谈......”阿尔托莉雅紧盯着他,“理论上来说,这是我第一次踏足战场,野蛮人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阿瓦隆的白痴和光明神殿还在扯皮的时候,野蛮人的巫师就炸碎了草草修补过的城墙。蛮族的战士摆出有条不紊的步兵阵线向前推进,骑兵则呈扇形散开,重整队列,踩过不列颠前锋军的尸体之后,就朝城墙破口摆出冲锋的姿势。我看到他们驯养的马匹注重速度而非负重,骑手们大多手持沉重的长枪。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城墙里面这些衣冠不整的不列颠战士是野蛮人,城墙外面的蛮族才是真正的文明......”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不知为何,我嗅到鲜血的气味,但不是人的鲜血,而是腐烂生锈的污血。我环顾四周,可我没有看到任何活人,只有坑坑洼洼的长剑、古老的钱币、破碎的甲胄、以及无穷无尽的人骨,似乎大地正缓缓将某些古老的事物呕吐出来。”
“只有你看到了。”萨塞尔说。
她点了点头,舔了舔唇角。“起初只有我看到了,似乎这是特地给我展现的预兆,似乎这是大地在和我对话,对我倾诉远古的历史......起初,战马狂躁的嘶鸣、刺耳的怒吼和铁与血的碰撞淹没了一切,我的幻觉也随之消失,可后来,随着我制造的杀戮越来越多,战场上也逐渐出现零零星星的白骨和断剑。起初双方都试图将其忽略,然而后来它们变得更加频繁,几百匹战马都被大地呕出的白骨和甲胄绊倒。那里面不止是战士的白骨,也有小孩子的头骨,甚至还有邪物扭曲的尸骸。每个人都陷入恐慌,甚至不用说话,双方都明白某种征兆发生了......”
“我没受任何伤,我也没有因杀戮而产生任何恐慌,似乎这一切——鲜血和死亡——对我来说本就熟悉无比。但是,这个战场,它似乎要把我撕碎了,巫师。到处都是回声,到处都是从远古时代穿透到现今的惨叫,它们徘徊了许多、许多个世纪,就为了等待这一刻。虽然此事疯狂无比,但我觉得这个地方——卡米洛,我想卡米洛这片土地认出了我......要么就是我,要么就是我灵魂里的什么东西......”
萨塞尔想起来《诗谈》的《序篇》,他的眼睛闪烁了一阵,但什么都没说。
“虽然灾厄的征兆于此显现,可是战争还在继续。不管是对我们,还是对蛮人,卡米洛的战役都至关重要。我记得阿瓦隆的巫师终于讨论出了结果,逐渐在城墙上现身,蛮人的先头骑兵立刻四散开来,抛射箭雨骚扰我们的阵线,同时其它人马也重整秩序。趁着巫师和阿瓦隆的白痴陷入对抗,蛮人的步兵线立即分开向前推进,大队大队长枪骑兵穿着劫掠来的铠甲,呈一列列沿步兵线清理出的空地向前冲锋。当时,我感觉自己身旁每个同胞都屏住了呼吸,准备好迎接死亡......”
“就在下一刻,难以名状的黑暗淹没了我。”阿尔托莉雅好像觉得这事极其可笑,“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很难描述,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在灵魂之眼中,我产生了自己正向无法触及的尽头不断延伸的景象,仿佛我的视线被拉扯着穿过整个世界,来到比‘大地尽头’更加遥远的处所。我记得我不断向前走,像个幽灵。我挥舞手中长剑开路,穿过乱糟糟的杂草地,身后全是死人的脸。我记得某种束缚我的力量正在破碎,锁链不断崩裂,灵魂发出犹如蒸汽沸腾的嘶叫。我记得我应该是在战场上前进,我挥开的杂草地其实都是活人,但我完全无法回忆起现实的景象,就像这段记忆被固定在视野的最边缘。不管我怎么思索,我都无法把握彻底完全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