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怜惜任何人。”
“那么,是你曾经爱过他?”
玛琪露扭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她把嘴唇抿成一条让人心寒的直线。说来奇怪,这还是她头一次从老扎武隆以外的人嘴里听到此事,不仅如此,还是从最不可能的人——光明神殿从没离开南境的裁判长口中。说到底,除了亲手把她推进火坑的扎武隆,还有谁知道?
“好,你说的对,洛克菲尔,”她终于说,“我承认,虽说我后来的老师扎武隆把我推进了火炕,我却还是跟个白痴一样拥抱了爱情——跟一个二十来岁的冒着傻气的巫师。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事的?从扎武隆那儿吗,嗯?我想,也就只有扎武隆了吧。”玛琪露扭回头去,坐倒在河边的防波堤上。她百无聊赖地晃着小腿,踢着脚底的土块。“我还以为,裁判所和扎武隆这种人不会有联系呢。怎么,光明神殿最狂热的组织也勾结了黑巫师?这么说来,你还真是开了历代裁判长的先河啊?”
“要说拥抱烛火一样短暂的爱情,你才是开了历代裁判长的先河,玛琪拉妮卡,难道你以为你是隐姓埋名的公主吗?”洛克菲尔说,“我不太了解扎武隆的为人,不过格谢尔曾对我保证,黑巫术对恶魔而言不过是柄匕首,倘若需要,就会拿来使用,倘若不需要,就会直接抛弃。以结果而论,即将消亡的恩凯迷道就是恶魔们递来的保证书。”
她用肘部撑着膝盖,用拳头把她脸颊上的皮肤往后撑。一阵沉默。
“匕首?”玛琪露哼了一声,“这个形容还挺不错的。虽说我早有自己是把匕首的想法,可我倒是没想到,黑巫术也是他手里随时都能抛弃的匕首。”
“你宁愿当恶魔手里的匕首,也不愿找我们的老师忏悔和赎罪吗?”
“那你怎么不看看如今你这幅样子,洛克菲尔?塞满了苦难的木偶?还是早就烧干了的灰烬?”玛琪露斜瞥过去,“我既不想变成一堆烧尽了的灰尘,也不想把一切都献给信仰,去当个干巴巴的苦修士,还有,忘了说了,我也不是裁判长。”
“老师死前曾对我说,裁判长本该是你。”
“你自己相信这话吗,洛克菲尔?”
“我当然不相信,再说我也并不尊敬你,”洛克菲尔说,“只是上一任裁判长如此相信而已。他说你是他的学生,玛琪拉妮卡,而且他对我说永远都是,他一直在等待你的忏悔。”
“我还以为老东西想杀了我好清洗耻辱呢。”
“我是想杀了你好清洗耻辱,不过老家伙不怎么同意。”
“哎呀,这还真是让人惋惜不已。说起来,我也和你一样,自从提尔王朝覆灭的年代过去之后,就几百年时日都没有真正动过手了。”说到这里,玛琪露耸耸肩,“也就前段时间拿老扎武隆的黑巫术对付了某个不列颠的国王吧。我倒是挺想跟你试试,只用我们过去学来的光明法术,谁到底谁能杀了谁。”
“这么说来,你还能利用光明迷道?”
“没错,当然如此啦,”玛琪露把手指分开,伸向梦境里衔山的夕阳,“光明对我们讲的是什么呢?永恒。黑暗与亵渎对我们讲的是什么呢?永恒和奥秘。但是我可不要永恒和奥秘,洛克菲尔,我是对光明神殿的理念没什么兴趣,可我也对黑暗没什么兴趣,我没有投向任何一方。我要的是巧克力和可可。我希望的是我能满足而又不让我惊惶的东西,不是我得忍受或是付出什么的东西。”
“这么说来,你过去的背弃,的确有你自己的抉择在内。”
“是的。”
“可惜老家伙死了,我也不能把这话转交给他了。”
“为了什么?”
洛克菲尔脸上没有表情。“为了让他放弃无谓的希望。”
“你这人看着病怏怏的、干巴巴的,像是个老实的苦修士,可谈着谈着,就表现出性情恶劣的一面了啊?”
“我认为人们都应该接受现实,而不是抱着毫无必要的希望做梦。”
“听上去你还真是一堆被烧干了的灰烬呢。”
“你很庆幸被烧尽的不是你吗?”
“当然很庆幸啦,何止如此,我甚至还在幸灾乐祸。”
“很快你就不会再幸灾乐祸了。”
“为什么?”
洛克菲尔还是毫无表情,只边说边审视远方的黑巫师萨塞尔。“很快你就不得不跳进阴影王国的漩涡,玛琪拉妮卡,放在以前,你多半只会简单地逃走,不过如今我知道你身不由己。贞德会强迫这个黑巫师跳进去,这个黑巫师则会强迫你跳进去。我一直旁观学士机构的格谢尔和第一帝国的遗民扎武隆勾心斗角,还眼看着他们害了我其实没报太多期望的普莱恩,理由和老师放任你我经受考验是一样的。”
“你对普莱恩没报期望?”
“他是个合乎要求的神殿骑士,可惜对俗世道德顾虑太多。这是一捆沉重的锁链,会让套着锁链的人难以行走。”停了一下,他补充说,“更何况他还轻而易举就被爱情限制了眼光。”
“那你如今选择的继承人呢?她就没被爱情限制眼光了?”
“从你选择逃跑那天开始,我就只收过贞德一个学生,玛琪拉妮卡。普莱恩实在同我相性不合,我也没打算把他强留在南境。事实证明,他经不起考验,而对于经不起考验的人,所谓的预言也就没什么实际意义了。”洛克菲尔说,“像我一样,我的学生和爱情本就无缘。若非老格谢尔不厌其烦和我谈了好多年,整日整夜都在折磨我的精神,折磨我的睡眠——我差点就以为他是个老同性恋了——就为了给贞德下个咒,这段牵连极多的感情打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那它什么时候会失效?”
洛克菲尔扭过脖子,盯了她一眼。“时机不对。这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如果放在以前,也许我会直接找人把这个黑巫师送进刑讯间。不过现在看来,老格谢尔说的还算对,这个萨塞尔的确意义非凡,很多我们知道或不知道、我们关注或不关注的东西,都在他这儿连成了一张复杂的网。在南境待了几百年,我也是个格外现实的人了,至少在七城大陆立足之前,光明神殿都还用得上他,这个把他们绑起来的约束,也暂且不会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