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了。”萨塞尔说。
被梦见的少女还在微笑,并伸出手来,自然而然地握起他的手——手心紧贴手背,手指穿过指间缝隙。“至少在这个地方,这可是最后了。”她说,自然而然地扣住他的手掌,向下拉去,就像她握着一柄匕首,要剜开自己这个牺牲品的胸膛。
“待到饮茶和沐浴后再完成最后的仪式,倒是能让人心情安详得多。”
“我也觉得心情不错呢,只可惜等到今日之事结束之后,你的捷径之道也就再也不会这里等你了。”
“不,”他的拇指沿着她锁骨间的凹陷向下,切出血红色的肌肉纹理,“人会变老死去,山峰会随岁月流逝而崩塌,河流往往改道,帝国同样遭到变故和破坏,连星辰都会改变形状。然而,衡量万事万物的准则并不在万事万物诞生和衰亡的循环之中,它既不会年轻,也不会老去,永远等待着我去言说它。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你不是我最终的道。”
“这就是为什么你总要说,我们高于星辰、山峰、河流乃至整个自然这一切宏伟的事物吗?”
“我们当然高于一切,尽管人类自己也身处于万事万物诞生和衰亡的循环之中,但我们可以领悟逻各斯,我们能够言说这一切。”
“我就是你领悟到的逻各斯?”
“正确无比,你就是我领悟到的逻各斯——”萨塞尔说,抓紧她裸露在外的半边肩头,他的拇指也分开她微微颤抖的锁骨,没入胸口。闪亮的鲜血汩汩涌出,顺着两人指节流下,浸透了衣物和布料。不过,她的神情却温和、神秘、淡漠、朦胧而无比宁静,仿佛此前的迷狂只是一种错觉。“——是我寻觅得的道,是我言说出的思想。”他从地上抬起身子,打算把她从地上提起来,“我对你很满意,不,是从来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让我这么满意。所以,你必须成为我的一部分。”
不过她却施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朝他主动迈出一小步,这种步伐端庄、平稳,有着不合周遭气氛和浓重血腥味的涵养。然后,仿佛是梦中的幻影一样,只是一瞬间,她从十来岁成长到二十多岁,和他相对而立。那身素白薄纱沿着肩头落至上臂,将她纤细的身段分外显露出来,唯独锁骨间溢满了血的窟窿显得格外可怖。
“残缺的家伙想要让完满的人来补足他,”被梦见的人安静地说,这幅嗓音轻得犹如幻梦,像是溪水朝四周无声流淌,给这封闭的房间都笼罩了一层虚幻的迷雾,“然而等到你不再那么残缺的时候,也就是我该用你补足我的时候了。”
她这个时候完全脱离了少女稚气,容貌清丽,动人心魄,她并不高挑,但是气质却显出不可接近的神秘感。她脸上的线条匀整端庄,步态也好,站姿也好,都有着自然而然的从容,俨如舞台最顶端的远离世俗的神明。虽然她这种完满和社会阶级、人群统治毫无联系,但她还是像是在山顶的云雾中俯瞰俗世的神,——轻轻一笑就会折服人心。
只是有些像是死人。
萨塞尔盯了她半响,念出第一个词句。
他们头顶的桃树枝条猛得摇晃起来,抽芽、生长,枝条上含苞欲放的花朵也在瞬息间绽开、枯萎、飘落而下、然后再次盛开,不断重复着诞生和衰亡的循环。封闭的室内扬起了猛烈的骤风,将细雨般的花瓣卷下树木,也将地板上成千上万的花瓣卷上半空。一瞬间,这些花瓣绘出交错的空气紊流,就像湖面浮萍描绘出的波浪的形状。
他向外延伸自我和意识,吟唱低沉而神秘的歌声。被梦见的人看着萨塞尔炭火般的眼睛,萨塞尔则看着自己指尖闪烁的血红色光晕。枝叶和花朵,乃至她的肌肤,都被映的一片血红,衬得周围越发黑暗起来,每一片残花也都如浸染过鲜血一样。而在这血光中,骤风的声响中,衣襟的飘舞中,繁星般的花朵飞卷中,他感到了声波和光波在平稳地震荡,犹如石子落到水中产生的涟漪,在空中扩散,相互交叉,而不汇成一体,其产生点一直保持着圆心的地位。
想到人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摧毁这种无目的的游戏、这看不见的波无限的和谐,他的心灵就充满狂喜之情——这种狂喜甚至要超过对异性的爱——因为这种力学的法则就是真理的意志,主宰着客体世界的一切,这是永恒而公正的法则,是第一推动力的显化。
她还是握着他的手,像是握着剜开自己胸腔的匕首。
萨塞尔触摸到她的胸腔,在那枚心脏的外壁上刻下第一个符号的第一个刻印,这也标示他们这次仪式所刻下的第一个路标。
“你要在我的心脏上刻下神文?”她问。
“非常正确,我会把我领悟到的一切都刻进你的心脏,然后它就会弥补我缺失的心脏。”
“许多年前选择黑巫术的时候,你抛弃了自己的心脏,事到如今,你却又要我成为你的心脏,听上去倒是意外的讽刺呢。”
“我不在乎。”萨塞尔只说。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编织我呢?”
“我是参照雪魔暴君莱伊斯特和魔巢的关系编织了你。”他回答,“说到这里,你知道你的完满是什么意思吗?”
“对于你所领悟的道来说,我就是它的完美体现。我是打破你困境的钥匙。”
“正是,你是我的捷径之道,是我打破自身困境的钥匙,而这也就是为何你不是我最终的道。即使我们完成了这个仪式,让你成为我的心脏,但这也不过是个开始,——正如我过去选择拥抱黑巫术,也只是我成为高阶巫师的开始。”
“你已经认定你所需要的只有时间了吗?”
“是的,或者说,我马上就要开始正式的旅途了,这次梦境将是我超越条件的开端,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步骤;等到我在你的心脏刻下神文,完全掌握了你,等到我做到这一点,我才能在将要到来的诸多恶念中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