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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始皇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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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西殿议政厅,小盘高踞三级台阶最上一层的龙席,负责文书纪录的李斯的席位设于他后侧。次一层坐着太后朱姬,其他大臣分列两旁,席地而坐。一边是吕不韦、蔡泽、王绾和蒙骜,另一边是徐先、鹿公、王龁三人。当讨论到郑国渠一事,昌平君神色凝重地进来禀告,说项少龙有急事求见,众人大感愕然。小盘自然心中有数,立即命昌平君传召项少龙。
  项少龙昂然进厅,行过君臣之礼,把整件事陈说始末,然后道:“此事本属臣下职权范围内的事,可是吕雄口口声声请吕相评理,由于事关吕相清誉,臣下不敢私自处理,故报上来望由储君、太后和吕相定夺。”
  吕不韦气得脸色发青,大怒道:“混账家伙现在哪里?”
  只听这么一句话,可知吕不韦的专横。在眼前情况下,理该在身为储君的小盘表示意见,方轮得到其他人说话,吕不韦如此霸气迫人地发言,已犯不分尊卑先后之罪。而他虽然表示出对吕雄的不满,却仍是以家长责怪下辈的口气,非秉公处理的态度。
  小盘早有准备,从容道:“右相国请勿动气,首先让我们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转向朱姬道:“太后!王儿这么做对吗?”
  朱姬望着阶下傲然挺立的项少龙,凤目射出无比复杂的神情,又瞥了正瞪着她打眼色的吕不韦,幽幽叹道:“照王儿的意思办。”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有支持自己的爱儿。鹿公徐先等露出讶异之色,想不到年轻的储君,竟有应付复杂危机的大将之风。任何明眼人都可看出,此事牵涉到吕不韦和项少龙的斗争,事情可大可小。
  小盘压下心中兴奋,不理吕不韦,向项少龙平静地道:“吕邦所以尚未犯下淫行,是因及时被人揭发,故尚未得手,此乃严重罪行,不知项卿家是否有人证?”
  项少龙道:“受害夫妇正在厅外候命,可立即召来,让储君问话。”
  蔡泽插入道:“储君明鉴,此等小事,尽可发往都律所处理,不用劳神。微臣认为当前急务,应是弄清楚吕副统领是否出于误会,一时意气下与项统领发生冲撞,致冒犯项统烦。都骑都卫两军,乃城防两大支柱,最重要是以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请储君明察。”
  这番话摆明帮吕雄,蔡泽乃前任宰相,地位尊崇,换过在一般情况,小盘会给他一点情面,但现在当然不会就此了事。本要发言的徐先和鹿公,一时间只好把到咽喉的话吞回肚内去。
  吕不韦容色转缓,当其他人除李斯和项少龙外,均以为小盘会接受蔡泽的提议,未来的秦始皇一拍龙几,昂然长身而起,负手步下龙阶,直抵朱姬席前,冷然道:“蔡卿家此言差矣!我大秦自商鞅变法,将兵谨遵军法,禀守尊卑之序,故能上令下行,士卒用命,使我军纵横无敌,称雄天下。”再移前步下最低一级的台阶,锐目环视众臣,从容自若道:“若有人违反军法,公然以下犯上,而我等却视若罔见,此事传开去,对军心影响之大,谁能估计?故对此事寡人绝不会得过且过,如证实吕副统领确有犯下此等重罪,定须依军法处置,不可轻饶。”
  厅内人人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仍是个大孩子的储君,如此侃侃而论,言之成理,充满一代霸主的气概。吕不韦和朱姬像首次认识小盘般,愕然听着。只有俯头作卑微状的李斯眉飞色舞,因为两番话的撰稿人是他。
  鹿公振臂喝道:“好!不愧我大秦储君,军令如山,赏罚分明,此正为我大秦军屡战不败的凭依。”
  小盘微微一笑,见人人目光全投在自己身上,不由一阵心怯,忙回到龙席坐下,稍有点泄气地道:“众卿有何意见?”
  蔡泽被他间接臭骂一顿,怎敢作声?噤若寒蝉地垂下头。吕不韦虽心中大怒,对“儿子”又爱又恨,终还是不敢当众人公然顶撞他,而事实上他亦心知肚明小储君言之有理,惟有往朱姬望去,希望由她解围。
  朱姬明知吕不韦在求她相帮,若换过不是项少龙,她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现在只好诈作视如不见。
  蒙骜干咳一声,发言道:“少龙和吕副统领,均是微臣深悉的人,本不应有此事发生。照微臣猜估,其中可能牵涉到都骑都卫两军一向的嫌隙,而由于两位均上任未久,一时不察,致生误会,望储君明鉴。”
  朱姬终于点头道:“蒙大将军之言有理,王儿不可鲁妄行事,致伤军中和气。”
  吕不韦见朱姬终肯为他说话,松一口气道:“这事可交由本相处理,保证不会轻饶有违军法的人,储君放心。”
  小盘、项少龙和李斯三人听得大叫不妙,一直没有作声的徐先长身而起,走到项少龙身旁,淡然道:“微臣想和少龙到外面走一转,回来后始说出心中的想法,请储君赐准!”
  除项少龙三人外,其他人大为错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项少龙欣然随徐先去后,王绾待要趁机说话,给小盘挥手阻止道:“待左相国回来再说。”
  王绾想不到小盘如此威霸,只好把说话吞回肚内去。议政厅在奇异的静默里,众人不由把眼光投到未来的秦始皇小盘身上,首次认识他般打量。他仍带童稚的方脸露出冷静自信的神色,坐得稳如泰山,龙目生芒,教人摸不透他心内的想法。朱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长大了,这些天来,她正如项少龙久旱逢甘露的形容般,与嫪毐如胶似漆,旦旦而伐,极尽男欢女爱,好借情欲麻醉自己,避开冷酷的现实。在她传奇性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四个男人是庄襄王、吕不韦、项少龙和眼前的爱儿,命运却使她与他们形成复杂难言的关系。尤其是吕不韦下毒手害死庄襄王,使她不知如何自处,令她愧对小盘和项少龙。最要命的是切身的利益迫得她不得不与吕不韦联成一气,力保自己母子的地位。只有嫪毐能令她忘掉一切。在这刹那,她直觉感到与儿子间多了一道往日并不存在的鸿沟,使她再难以明白自己的储君儿子。
  吕不韦则更是矛盾,一直以来,他和小盘的“儿子”保持非常亲密的关系,对他戳力栽培,望他成材,好由父子两人统治大秦,至乎一统天下,建立万世不朽的霸业。这亦是他要不择手段置项少龙于死地的原因,他绝不容任何人瓜分了小盘对他的敬爱。可是他却从未想过小盘会因王权而与他发生冲突,在这一刻,他却清楚地感觉到。他此时仍未看破整件事是个精心设计的布局,只以为小盘在秉公处理突发的事件。吕雄的无能和愚蠢,他早心中有数,否则不会以管中邪为主,吕雄为副。诸萌命丧于项少龙之手,对他的实力造成严重的打击,使他在人手上的安排上阵脚大乱,现在终给吕雄搅出个难以收拾的局面来。他此际心中想到唯一的事,是杀死项少龙,那他的霸业之梦,再不受干扰。
  至于蔡泽和王绾两个倾向吕不韦的趋炎附势之徒,则有如给当头棒喝,首次认识到小盘手上操纵的王权,始终凌驾于吕不韦之上,不是任由太后和权相操纵。随着他的成长,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主事的君王。
  蒙骜的想法却较为单纯,他之所以有今天,全拜吕不韦所赐,对吕不韦死心塌地,现时他手中兵权之大,比之王龁有过之无不及,成为吕不韦手上最大的筹码。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只会向吕不韦效忠。
  王龁的想法则比他复杂多了,这位秦国的大将军是个扩张主义者和好战的军人,只有南征北讨,方可使他感到生命的意义。此令他逐渐靠向吕不韦,因为在吕不韦胆大包天的冒险精神下,使他可以尽展所长,东侵六国。但忽然间,他体会到尚未成年的储君,已隐焉表现出胸怀壮志、豪情盖天的魄力和气慨,使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
  鹿公乃军方最德高望重的人,是个拥护正统的大秦主义者,打开始便不喜欢外人吕不韦。且由于项少龙的关系,使他释去怀疑,深信小盘乃庄襄王的骨肉,现在见到小盘表现出色,更是打定主意,决定全力扶助未来的明主。
  殿内众人各想各的,一时间鸦雀无声,形成怪异的气氛和山雨欲来前的张力。顷刻后徐先和项少龙回来,项少龙到了王龁旁止立不前,剩下徐先一人直抵龙阶之下。
  徐项两人施礼后,徐先朗朗发言道:“禀告储君太后,微臣可以保证,此事非关乎都骑都卫两军的派系斗争,致生误会冲突。”
  吕不韦不悦道:“左相国凭何说得这么有把握?”
  徐先以他一向不亢不卑、潇洒从容,令人易生好感的神态道:“吕邦在咸阳街头,曾当众调戏人家妻子,为微臣路过阻止,还把吕邦训斥一顿,当时已觉吕邦心中不服。刚才微臣往外走上一转,是要看看那对小夫妻是否微臣见过的人,现经证实无误,可知此事有其前因后果,不是都骑里有人诬害吕邦,制造事端。至于吕雄硬闯都骑衙署,强索儿子,先拔刀剑,以下犯上一事,更是人证俱在,不容抵赖。”
  众人至此方明白他往外走一转的原因,蒙骜也哑口无言。吕不韦则恨不得亲手捏死吕邦,经徐先的警告,这小子仍是色胆包天,干出蠢事。
  小盘冷哼一声道:“吕邦是要在事后杀人灭口,故敢如此不把左相国的话放在心上。”
  众人心中一寒,知道年轻储君动了杀机。此正是整个布局最微妙的地方,由于有徐先的指证,谁都不会怀疑是荆俊蓄意对付吕雄父子。
  朱姬蹙起黛眉,沉声道:“吕邦是蓄意行事,应无疑问,可是左相国凭什么肯定吕雄确是首先拔剑,以下犯上?”
  徐先淡淡道:“因为当时嬴盈和鹿丹儿均在场,可作见证。”
  鹿公一呆道:“小丹儿怎会到那里去?”
  吕不韦冷笑一声道:“确是奇怪之极,不知少龙有何解释?”
  众人的眼光,全集中到立于左列之末的项少龙身上。
  徐先道:“微臣早问过少龙,不若把昌文君召来,由他解说最是恰当。”
  小盘下令道:“召昌文君!”
  守门的禁卫立时将上谕传达。候命厅外的昌文君走进殿来,下跪禀告,把嬴盈和鹿丹儿守在宫门,苦缠项少龙比斗一事说出来。
  吕不韦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扑将出来,下跪道:“储君明鉴,吕雄如此不分尊卑上下,违抗上级命令,微臣难辞罪责,请储君一并处分。”
  项少龙见吕不韦把事情揽到身上,不知如何应付,朱姬是不会容许小盘令吕不韦难以下台的。朱姬果然道:“相国请起,先让哀家与王儿说几句话,才决定如何处理此事。”
  吕不韦心知肚明朱姬不会让小盘降罪于他,仍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地道:“太后请颁布处分,微臣甘心受罚!”
  朱姬见他恃宠生骄,心中暗骂,偏拿他没法,低声对小盘道:“右相国于我大秦劳苦功高,更由于日理万机,有时难免管不到下面的人,王儿务要看在相国脸上,从宽处理此事。”
  小盘脸无表情的默然不语,好一会后在众人期待下道:“既有右相国出面求情,吕雄父子死罪可免。但此事关系到我大秦军心,凡有关人等,包括吕雄在内,全部革职,永不准加入军伍。吕邦则须当众受杖五十,以儆效尤。管中邪身为吕雄上级,治下无方,降官一级,至于统领一位,则由项卿家兼任,右相国请起。”
  朱姬固是听得目瞪口呆,吕不韦亦失了方寸,茫然站起来,一时忘掉谢恩。项少龙趋前跪倒受命,暗忖这招连消带打,使自己直接管治都卫的妙计,必是出自李斯的脑袋。
  小盘猛地立起,冷喝道:“就如此决定,退廷!”
  众人忙跪倒地上。小盘把朱姬请起来,在禁卫和李斯簇拥下高视阔步的离开。项少龙心中涌起怪异无伦的感觉,同时知道厅内一众秦国的重臣大将,如他般终于体会到“秦始皇”睥睨天下的气魄和手段,而他却只还是个未成年的大孩子。
  项少龙为怕给鹿丹儿和嬴盈再次纠缠,故意与鹿公、徐先、王龁等一道离开。
  踏出殿门,吕不韦和蒙骜在门外候着,见到项少龙出来,迎过来道:“这次的事,全因吕雄而起,储君虽赦他的死罪,本相却不会对他轻饶,少龙切勿把此事放在心上。”
  鹿公等大为讶异,想不到吕不韦如此有度量。只有项少龙心知肚明因吕不韦决意在由后天开始的三天田猎期内,务要杀死自己,故意在众人前向他示好,好让别人不会怀疑他的阴谋。当然,那个由莫傲和管中邪两人想出来的杀局,必定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痕迹可寻。
  项少龙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儿,歉然道:“小将是别无他法,吕相万勿见怪。”
  吕不韦哈哈一笑,与鹿公等闲聊两句,亲热地扯着项少龙一道离宫,气得守在门外的鹿丹儿和嬴盈只有干瞪眼的份儿。看着吕不韦谈笑自若,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的神态表情,项少龙不由心中佩服。笑里藏刀最是难防!
  吕不韦坚持送项少龙一程,后者欲拒无从下,惟有坐上他的豪华座驾。
  车子经过大致完成,只欠些修饰的新相国府,吕不韦踌躇志满地指点道:“田猎大典后,我会迁到这风水福地来,此为咸阳地运的穴眼,不过邹老师却说由于天星转移,八年后地气将会移进咸阳宫上,哈!正是储君加冕的时刻,多么巧!”
  项少龙对风水一窍不通,对历史却有“未卜先知”的能耐,闻言呆起来,对邹衍的学究天人,更是惊叹。
  吕不韦伸个懒腰,笑道:“有八年当头的鸿运,可给我完成很多事。”
  项少龙不由心中佩服,吕不韦刚打了一场败仗,眼下却像个没事人般,一副生意人的本色,不怕赔本的生意,只要能从别处赚回来就行。
  吕不韦忽然探手亲切地搂他的肩头,微笑道:“新相府万事俱备,只欠位好女婿,少龙明白我的意思吧!现在你见过娘蓉,还不错吧!我吕不韦最疼惜是这宝贝女儿。”
  项少龙心中暗叹,这将是最后一次与吕不韦修好的机会。以大商家出身的秦室权相,最初是因利益与他拉上关系,亦因利益而要以辣手对付他,现在再次把他拉拢,仍是“利益”两个字。他可说是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只论利害关系,其他的可以摆在一旁。换过别人,遭到刚才的挫折,多少会有点意气用事,他却毫不计较,反立即对项少龙示好。以此类推,即使成为他的女婿,又或像小盘的“亲生骨肉”,在利害关系下,他均可断然牺牲,吕雄正是个例子。项少龙直觉感到,吕不韦不但要通过小盘把秦国变成他吕家的天下,说不定还会由自己来过过做君主的瘾儿。
  吕不韦见他没有断然拒绝,只是沉吟不语,还以为他已心动,拍拍他肩头道:“少龙考虑一下,下回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无论如何,吕雄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马车停下来,原来已抵达衙署正门。项少龙道谢后走下马车,心里明白,吕不韦将会于田猎时再问他一次,若答案是“否”的话,会按照原定计划在田猎时对付自己。
  回到衙署,人人对他肃然致敬,项少龙想到这回不但小盘立威,自己亦在都骑军内立威,以后指挥起这些出身高贵的都骑,试问谁敢不服?滕翼和荆俊早回到署内,三人相见,禁不住大笑一番,畅快至极。吕雄的政治前途就此完蛋,实比杀他更令这满怀野心的人难过。
  滕翼笑罢,正容道:“这次连带将管中邪都给害了,管小儿必定心中大恨。”
  项少龙苦笑道:“有一事将会使我和他更是势成水火,因为吕不韦刚向我重提婚事,限我在下次见他时答覆。”
  荆俊眨眼道:“吕娘蓉可算美人胚子,不若把她娶过来玩玩,先报点仇。”
  滕翼怒喝道:“你当你三哥是什么人?”
  荆俊立时闭口。
  项少龙叹道:“这事确令人头痛,坦言拒绝的话,吕不韦可能受不了,不过亦顾不得那么多。”
  滕翼待要说话,近卫来报,嬴盈和鹿丹儿又找上门来。
  项少龙与两女放骑驰出城门,沿官道奔下山坡,来到一望无际的平原,际此仲春时节,漫野翠绿,又有两位刁蛮的美女作伴,不由烦忧尽去,心怀大放。
  嬴盈兴奋地来到他旁,指着地平处一座小山峦道:“那是著名的‘歇马坡’,山上有株参天古柏,旁有清泉,我们以那里为目标,谁先抵达算谁赢,以后见面,要执下属之礼,为期三个月。”
  另一边的鹿丹儿娇笑道:“当然不止是比赛马力那么简单,比赛者可以用任何方法,阻止对手得胜,但可不准伤害对手或马儿,明白吗?”
  项少龙愕然道:“马儿跑得那么快,哪来余暇对付别人?”
  嬴盈横他媚态横生的一眼,长腿一夹马腹,驰了开去,娇笑像春风般吹回来道:“那我们便不知道哩!”
  鹿丹儿同时驰出。项少龙惯了她们的“不择手段”,更没有时间计较两女“偷步”,策着疾风,箭般追去。说到骑术,项少龙属半途出家,比起王翦似可在马背上吃饭睡觉的人,当然万万不及。但若只比速度,凭着疾风,应该不会输于任何人,问题是念在两女在倒吕雄一事上帮了个大忙,今天好应让她们赢回一仗,好哄两位小姐开心。在美女前认认输,可视为一种乐趣。有这想法,再无争雄斗胜之心,作个样子,远远吊着两女的马尾,朝目的地轻松驰去,草原山野在蹄起蹄落间往后方退去。项少龙不由想起赵雅,假若成功杀田单为善柔报仇,回来时她应抵达咸阳。经过这么多波折,他要好好待她,使她下半生过点舒适幸福的日子。
  前方两女没进一片疏林里,项少龙的思索又来到琴清身上,感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往往愈是克制,诱惑力愈强大,他和琴清间的情况正是这样。根本不用男欢女爱,只要两人相对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已有偷吃禁果的动人滋味。假设永远不逾越那道无形的界限,这种形而上之的精神偷情,实在更是美丽。问题是若有某一刹那忽然一发不可收拾,就糟糕透顶。假若仍在二十一世纪,有人告诉他自己会在美色当前时苦苦克制,他绝不会相信,现在终于发生,可知他的转变是多么厉害。神思飞越中,林木掩映间,人马闯进疏林。
  两女的背影在疏林深处时隐时现,这时代的女子出奇地早熟,或者是由于十四岁已可嫁人的关系,风气如此,像嬴盈和鹿丹儿不过十五、六岁,已是盛放的鲜花,更因自少学习骑射剑术,体态健美,比之别国美女,多添一份矫捷轻盈的味儿,要说她们不诱人,只是扪着良心说谎话。但项少龙却绝不想招惹她们,一来是因既无暇亦无心于搞新的男女关系,尤其是鹿丹儿,更是储妃人选之一,若他拈手,便是与小盘争风,是他绝不肯做的事。现下并非二十一世纪,—夕之缘后可各散东西。特别是有身份地位的贵女,弄上手必须负上责任,而他项少龙现在最怕的是对美女负责任,只是个琴清,已使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善处。
  正思索间,忽感不妥,眼角黑影一闪,项少龙警觉望去,一面网子似的东西迎头罩来,撒网的人却躲在一丛矮树后。项少龙本能地拔出血浪,一剑劈去。岂知网子倏地收紧,把血浪缠个结实,还往外猛扯。项少龙心中暗笑,尽管两女加起上来,恐仍难敌自己的神力。想也不想,用力抽剑,还使下巧劲,欲顺势把特制的怪网割断。岂知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狂扯而来,项少龙大惑不解时,连人带剑给拉下马去,跌个四脚朝天。疾风空马驰出十多步后,停下来,回头奇怪地瞪他。对方扯力不断,项少龙无奈下惟有放手,任由从未脱手的佩剑被人夺走。两女的娇笑声立时由草丛后传来。
  项少龙心中明白,对方借马儿之力,以巧计夺剑,为之气结,索性躺在草地上,看树顶上的蓝天白云。不旋踵,两女的如花玉容出现上方,俯头往他这败将看下来,笑得花枝乱颤,得意洋洋。
  嬴盈雀跃道:“原来你这般不中用,以后我们再没有兴趣理会你。”
  项少龙感受着疲倦的脊骨平躺地上舒服入心的滋味,微笑道:“不再理我吗?小弟求之不得。”
  鹿丹儿把夺得的血浪插在他脸旁,不屑道:“臭美的男人,人家稀罕你吗?真不明白纪嫣然为何要嫁你,竟保不住佩剑。”
  嬴盈跺足嗔道:“丹儿!你还要和他说话吗?你是否耳朵聋了,听不到他说恨不得我们不理睬他。走吧!以后我不要再见到他。”
  鹿丹儿略作犹豫,早给气苦的嬴盈硬扯着去了。待蹄声远去,疾风驰回来,低头察看主人。项少龙苦笑坐起来,暗忖也好,怕只怕两个刁蛮女仍不肯放过他。
  嬴盈这么受不得他的说笑,其实正因是稀罕和看重他,故份外下不了气。就在此时,疾风露出警觉的神色,竖起两只耳朵。
  完全基于战士的直觉,项少龙一掌拍在疾风的马股上,大喝道:“走!”
  疾风与他心意相通,放开四蹄,往前奔去。同一时间,项少龙取剑扑地滚入刚才两女藏身的矮树丛中。机括声响,十多支弩箭劲射入树丛里。项少龙已由另一边滚出来,横移到一颗大树后,顺手由腰内拔出两枚飞针。对方应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俟两女离开,现身施袭。他没有防范之心,皆因吕不韦理该不会在这种微妙的时刻使人袭击自己。因为若他遇袭身亡,最大的凶嫌非他莫属。
  风声响起,一支弩箭由左侧树后电射而来。项少龙猛一闪身,弩箭贴脸而过,插在身后树上,其险至极。他一个翻腾,就地向箭发处滚过去。树后的蒙面敌人正要装上第二支弩箭,项少龙的血浪透腹而入。眼角人影闪掠,项少龙转头看一眼的时间也没有,挥手掷出飞针,两声惨叫,先后响起。
  项少龙知道不可停下来,就势滚往一堆草丛里,刚才立身处掠过四支弩箭,可见敌人的凶狠和置他于死地的决心。足音后方响起,来犯者不会少于二十人。项少龙收起长剑,左右手各握两枚飞针,凭声往后连珠掷出,又横滚开去。一声凄厉的惨叫由后方传来,四枚飞针,只一枚建功。敌人纷纷找寻隐起身形的战略地点。直到此刻,敌人仍只是以弩箭对付他,幸好敌人对他的飞针非常顾忌,不敢强攻,否则他早已送命。不过这并非办法,敌众我寡下,只要敌人完成包围网,他必死无疑。他唯一的优点,是召来疾风,只要翻上马背,便有希望逃生。
  项少龙再往前滚去,快要来到另一株大树,大腿火辣般剧痛,一枝弩箭擦腿而过,连裤子带走大片皮肉,鲜血立时涔涔淌下。他闷哼一声,移到树后。步声骤响,项少龙探头后望,一个蒙面大汉,正持弩弓往他扑来,忙掷出飞针。那人面门中针,仰后翻倒,弩箭射到半空。三枝弩箭由树后疾射而至,幸好他及时缩回来。鲜血不受控制地狂流出来,剧痛攻心。项少龙知道此是关键性的时刻,振起求生的意志,勉力往前滚去,躲到一堆乱石之后,头脑一阵晕眩,知是失血过多的现象,忙拔出匕首,割下一截衣袖,扎紧伤腿。
  敌人处传来移动时带动草叶的响声。项少龙心中大愁,现在他的行动力因腿伤大打折扣,更无力在偷袭者完成包围网前,逃出去与疾风会合。就在此时,他看到前方两树间连接着一条绊马索。
  项少龙心念电转,明白是嬴盈和鹿丹儿两女布下对付他的第二重机关。再环目一扫,竟发现另外还有两条绊马索,把前方去路拦着。足音再次迫来,项少龙又气又喜,暗忖幸好疾风没有经过此处,更知道是目下唯一的逃生机会,精神大振,跳了起来,往前狂奔而去,同时嘬唇发出尖锐呼唤疾风的哨声。风声劲起,项少龙飞身扑过绊马索,翻滚而去。劲箭在头顶呼啸而过。他再弹起来,疾风的蹄声由远而近。
  后方一声呼啸,敌人再顾不得隐起身形,扇形般狂追而来。项少龙在树丛间左穿右插,把速度提至极限,引诱敌人发放弩箭。要知为弩弓装上弩箭,既费力又耗时,很多时还要借助脚力,所以发放一箭,敌人若不想让他溜走,必须暂时放弃装上弩箭,好全力追赶他。少去弩箭的威胁,比的就是脚力,疾风此时出现在左前方百丈许外,全速奔来。项少龙由于腿伤的关系,走得一拐拐的,愈来愈慢,幸好不出所料,弩箭攻势停下来,只余下敌人急骤的奔跑声。接着是惊呼倒地的叫响,当然是给绊马索摔倒。
  项少龙趁机大叫道:“敌人中伏!快动手!”
  后方一阵混乱,疾风奔至身前,项少龙扑上马背,打横冲出。
  顺势回头瞥一眼,只见蒙面敌人翻倒七、八个在地上,未倒下的仍有六、七人,其中一人的身形非常眼熟,正掷出手中长剑,往疾风插来,手劲与准绳,均无懈可击。
  项少龙挥剑横格,同时大笑道:“旦楚将军不愧田相手下第一猛将!”一夹疾风,一片云般飞离险境。
  乌府内,滕翼亲自为他包扎伤口,骇然道:“箭只要歪上一寸,三弟莫想逃回来。”
  荆俊此时回来道:“查过了!旦楚仍没有回来,两位刁蛮小姐安全归家。”
  项少龙皱眉苦思道:“我敢肯定今日有份与会的大臣里,必有人与田单暗通消息,否则他怎能把握到这么好的时机。”
  一旁的陶方点头道:“假若少龙遇害,人人以为是吕不韦下的手,那时秦国就有难。”
  荆俊插口道:“会不会真是吕不韦通过田单向三哥下毒手,事后大可推说是别人陷害他。”
  滕翼道:“应该不会,对方摆明不放过嬴盈和鹿丹儿,只因她们走早一步,没遇上旦楚和他的人吧!”
  项少龙暗吁出一口凉气,刚才情况的凶险,乃平生仅遇,若非因两女布下的绊马索,再诈得敌人阵脚大乱,现在休想安坐在此。
  陶方道:“幸好箭上没有淬毒,可见由于事起仓卒,旦楚等准备不足,否则结果完全两样。”顿了顿又道:“只要我们查出有哪位大臣,离开议政厅后立即找田单,当知是谁与田单暗中勾结。一天找不出这人,始终是心腹之患。”
  项少龙道:“我看不会那么容易查出来,为掩人耳目,他们会有一套秘密的联络手法,不愁被人看破。”
  滕翼接入道:“只凭他猜到嬴盈和鹿丹儿会缠你到城外较量,可知此人不但深悉咸阳城的事,还须是与嬴盈等相当接近的人。若立论正确,吕不韦和蒙骜均该与此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