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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周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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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菲这出“仙凤来朝”作出很大的改动,表现出清楚动人的故事性,歌舞连场中更是变化万千,不过凤菲只作好众姬和唱的序曲,内容说的是诸仙在天界上,喜闻得凡间正有盛事的情景。凤菲在歌乐舞上的天份是不容置疑的,只是欠缺启发冲激,现在给项少龙略一提点,灵感立时像冲破了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项少龙和其他婢女鼓掌叫好,凤菲双目发亮的来到他旁,兴奋地道:“沈良!现在是否好多了?”
  项少龙衷诚地道:“大小姐的乐舞就像古代一个神秘的咒语,织绵帛般把主旋律反覆织入乐舞的每一个片段里,铺陈出一种绮腻缠绵的气氛,倘再加上大小姐的歌声,必令顽石也要点头。”
  凤菲秀目掠过难以形容的彩芒,破天荒首次牵着他的袖角,扯他到了远离其他人的一隅,先打手势吩咐董淑贞她们继续排演,带着前所未有的感情道:“凤菲从来没听过比你的赞美更动听的话。唉!顽石会因动心而点头吗?那真是歌者最大的荣耀。沈良啊!我该怎么对待你这个人呢?”
  项少龙暗骂自己“不检点”,刻下又重蹈当年以“绝对的权力绝对的腐化”一语挑起纪才女的情丝般敲动凤菲的芳心。不过亦证明张泉的猜测大概不假,凤菲实是暗中有个情郎,否则何用唉声叹气,心中矛盾。他当然不屑横刀夺爱,更不想惹上这个他无法不承认使他颇为动心的美女,谦虚道:“我是给大小姐的乐舞引发出来,有感而言吧。”
  凤菲狠狠看着他的眼睛,香肩轻触他的臂膀,像小女孩般雀跃道:“我的主曲已大致拟好,只还差一点修饰。老天待我真的不薄,竟在我退隐前遇上你这个知音人。”
  项少龙乘机道:“大小姐若能完全的信任我,什么都不隐瞒,我沈良可用性命担保,必教大小姐达成愿望。”
  凤菲一震道:“你以为我有很多事瞒着你吗?”
  项少龙深知若不显点手段,绝不能使她听教听话,眼中射出森厉的寒芒,直瞧进她秀气得已达至令人惊心动魄的美目里,冷然道:“大小姐可知张泉背后的主子是谁?”
  凤菲不敌他的目光,垂下眼帘道:“不是淑贞吗?”
  项少龙冷笑道:“二小姐不过是个受害的可怜女子,为自己的命运而奋战。”
  凤菲愕然不悦道:“你在说什么?”目光与项少龙一交触,又垂下去,以带点哀求的语气道:“不要瞪着人家好吗?”
  项少龙大感满意,知道她再难把自己当作一只任意摆布的棋子,步步进逼道:“张泉已成为吕不韦的走狗。”
  凤菲变色道:“什么?”
  项少龙重复一次,道:“大小姐正身陷险境,吕不韦一向与齐人关系密切,而因秦国势大,谁都不敢真的开罪他,他若想得到大小姐,绝非没有可能的事。”
  凤菲显已因闻吕不韦的恶名而失去方寸,伸手抓住项少龙臂膀道:“怎么办呢?不若我立即把张泉赶走。”
  给她的小手捏着,项少龙的心差点融化,忙压下绮念,正容道:“大小姐必须作出选择,一是全心全意信任我,一是再不用我。假若仍是举棋不定,则后果难料。假如吕不韦派人来把大小姐强行掳走,又对外宣称大小姐荣休后嫁入他吕家,恐怕没有多少人敢公然干预和反对。大小姐该知只是一晚光景,情况将完全改变。”
  凤菲六神无主道:“你有什么办法应付他?”
  项少龙微笑道:“当然还是利用张泉,只要让他告诉吕不韦大小姐的情郎是一个在目下的形势中他惹不起的人,那他只好待你偷偷离开时出手撄夺,我们将得有缓冲的时间。”
  凤菲呼出一口凉气,凝神打量他半晌,幽幽道:“你的胆子很大,竟一点不怕吕不韦,又像对他的为人非常熟悉的样子。唉!现在人家不倚靠你,还有谁可倚赖呢?”
  项少龙知她回复冷静,淡淡道:“大小姐是倚赖我而非信任我,既不能得到大小姐的推心置腹,我沈良只好于明天抵临淄时离开,免致死得不明不白。”
  凤菲怔怔瞧他好一会,叹气道:“愈与你相处,愈发觉你不简单,好吧!到我房中再说。”
  项少龙心中暗喜,在连番软硬兼施下,美女终于肯作出让步。
  凤菲坐在他旁,神情温婉,柔声道:“你想我告诉你什么呢?”
  项少龙道:“大小姐敢到临淄去,必有照顾的人,请问此人是谁?”
  凤菲道:“确有这么一个人,可否到适当的时刻,我才告诉你呢?”
  项少龙不想迫人太甚,点头道:“这也无妨。但舞伎团解散后,大小姐准备怎样安置其他舞姬,而大小姐又何去何从?”
  凤菲犹豫片刻,轻叹道:“我已安排好她们的去处,沈执事不要理这方面的事好吗?”
  项少龙不悦道:“怎能不理。眼前之所以会弄出到这种不安局面,正因她们在担心将来的命运。我沈良虽是山穷水尽,但仍有几分骨气剩下来,绝不肯助大小姐出卖她们的幸福。”
  凤菲秀目掠过怒色,旋又软化下来。凄然道:“大家都是迫不得已,有很多事更不得不妥协。但若非淑贞这丫头把我要退隐的事泄漏出去,也不会出现令人进退两难的情况。”
  项少龙道:“你或者错怪二小姐了,照我看是张泉透露给吕不韦知道,再由吕不韦传播开来,那他可公然来掠夺你这美人儿回家。”
  凤菲露出深思的表情,不一会神情坚决地道:“但我已答应别人有关淑贞她们归宿的问题,此事再难改变,而这个更是我开罪不起的人。”
  项少龙不以为意道:“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改变的,不过此事暂且搁置一旁,大小姐尚有一个问题未曾答我。”
  凤菲微嗔道:“定要回答吗?只要你能把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离临淄,自有人会把我接走。你不单可以回复自由,又得到一笔够你终生受用不尽的酬金。”
  项少龙拂袖而起道:“说到底,你仍不是肯信任我,现在只因知道田单牵涉在内,而你那所谓肯帮你的人,恰正是田单,故此害怕起来,故对我稍假辞色!算了!由现在开始,休想我再为你卖命。”
  凤菲大吃一惊,情急下一把抱着他,凄然道:“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哪,天啊!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再坐下来细谈好吗?”
  项少龙冷笑道:“这是简单的推理,若临淄那人真能助你,要我沈良来有何作用?”
  凤菲把俏脸贴着他宽壮的胸脯,有点意乱情迷地道:“若非你清楚吕不韦和田单的关系,怎作得出这样的猜测。唉!这次如非吕不韦亲口保证田单会照顾我,人家亦不会到临淄来。怎想得到吕不韦竟包藏祸心?”
  项少龙笑道:“莫忘记我曾追随过廉大将军和无忌公子,怎会不清楚吕不韦与田单的关系。两人均是好色之徒,而你们歌伎团内人人都是罕见的绝色,谁能不起觊觎之心?甚至那另一个肯接你走的人,除非真是你的情郎,否则说不定亦在骗你。”
  凤菲显已六神无主,死命抱紧他,凄然道:“我怎办好呢?”
  自知张泉后面的主使者是吕不韦,她平时的信心和冷静早不翼而飞。
  项少龙把她扶起来,淡淡道:“先告诉我,除吕不韦外,还有谁想得到你?”
  凤菲不好意思地在他面前站直娇躯,情绪复杂的白他一眼,苦笑道:“当然是些有来头的人,我们到了齐国,最令人担心的就是仲孙龙,他虽无官位,但在齐国势力却不下于田单,手下能人异士无数,一直支持二王子田建,与拥戴大王子田生的田单是死对头。我在大梁之时,他曾特别远道来找我,给我严词拒绝后悻悻然离去,声言若得不到我,其他人休想得到我。”
  项少龙皱眉道:“是否那个专放高利贷的仲孙龙。”
  凤菲对他的消息灵通,见多识广已不以为怪,点头道:“正是此人,据传他现在的身家比以前的乌氏倮还要丰厚。各国都有他的耳目爪牙和欠他钱财的人,所以我会那么惊惶不安。”
  项少龙道:“那个敢得罪仲孙龙的人又是谁?”
  凤菲低声道:“这人叫韩闯,你该听过他吧!”
  项少龙失声道:“韩闯?”
  凤菲大讶道:“你认识他吗?”
  项少龙掩饰道:“我只听过他名字,只是想不到是他,此人出名好渔色,你怎可以信任他?”
  凤菲道:“他虽贪色,但人本身却不错,索性一并告诉你吧!我说好把淑贞她们送给他,以酬谢他的相助,现在人家没有事情瞒你哩。”
  项少龙道:“尚有一件事,大小姐究竟花落谁家呢?”
  凤菲沉吟半晌,忽然伏入他怀里抱着他的肩腰柔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却须立誓不可告诉任何人。”
  项少龙心中一荡,强压下想反拥她的强烈欲望,立下誓言。
  凤菲梦呓般道:“这人非常有名,最近闹得东方六国乱成一团。”
  项少龙听得头皮发麻。难道凤菲暗中心仪自己,离团后要赴秦找他吗?
  凤菲续道:“他就是项少龙,东方六国最惊惧的人。”
  虽明知她会说出自己的名字来,项少龙仍忍不住心中一震,道:“他爱你吗?”
  凤菲仰起俏脸讶道:“你为何问得这么奇怪?”
  项少龙心中涌起明悟,知道她仍紧守着最后一关,故意拿个人出来搪塞敷衍。心念电转,已知她的意中人绝不会是自己,否则单美美不会不告诉他。这人极可能是秦人,那只要项少龙把她送回咸阳,她可与情郎相会。微笑道:“那我岂非该把你送到中牟。”心中同时明白她不得不保密的理由,因为若泄露出去,说不定她的情郎会被吕不韦害死。她当日表示奉某人之命来刺杀自己,忽又改变主意。说不定正因钟情于新欢,因而动了退隐嫁人之心。
  果然凤菲道:“不!他着我到咸阳等他,只要你把人家送到咸阳就成。”
  项少龙心中有气,一把将她拥个结实,发泄的狂吻在她香唇上。凤菲猛地挣扎,不旋踵软化在他的热吻中,虽不致热烈反应,总是接受了。
  离开她的香唇,看着她霞生玉颊娇艳无伦的玉容,项少龙叹道:“这是对大小姐仍不肯完全坦白的惩罚。不论你是如何恨我,但目下只有我沈良有能力助你不致成为仲孙龙的禁脔,其他的人均是别有居心。”
  凤菲娇体发软倒在他怀内道:“你不也是存心不良吗?”
  项少龙见她没有否认说谎,心中略生好感。拥着她香肩道:“若我是存心不良,现在就该挥军直进,得到大小姐尊贵的身体。好好的想想吧!”言罢扬长而去。
  项少龙出奇地畅快,自被李牧打得落荒而逃,什么闷气都在这长长的一吻中消掉。他回复以前扮董马痴往邯郸擒拿赵穆的豪情壮气。只不过这次除了肖月潭外,他就只有腰间的剑。而这剑还不可带在身旁,否则给认出来就不得了。在这一刻,他决定再跟吕不韦和田单玩上一场。无论如何,他要令这些受尽男人压迫的女子,达成各自的理想。这样生命才有意义,不论对人或对己。
  齐国的开国君主是吕尚,周武王灭纣后建立西周,封吕尚于齐,是为姜太公,建都营丘,后名临淄。历经西周、东周时期,齐国均为大国,兴工商之业,便渔盐之利,国势兴盛。不过齐国之所以能成春秋霸主,最关键处是齐桓公立,任管仲为相,进行只有秦国商鞅始能媲美的改革,国力骤增,一跃而成首屈一指的大国。另一关键是清除了肆虐边境的莱夷,早在太公建国时,占了齐人大半海疆的莱夷族,给齐人来个迎头痛击。此后与齐国的斗争时断时续,直至公元前五六七年齐人灭莱为止。从此齐国不独去了历久的边患,使国土增加一半以上;而且真正成为临海之国,不像以前般只拥有莱州湾的一半。
  齐人向以强横著称,不但欺压邻近的鲁国,还不断兼并周遭的小国,更牵制着南方的强楚,遂有召陵之盟,迫楚人从郑国缩手。楚人因有齐人拦路,不得志于北方,转为往东南扩展,齐人方无可如何。召陵之盟,标志着齐人霸业的极峰,也是齐桓公和管仲的事业顶峰。两人死后,五公子争位,齐国失了重心,轮到其他大国登场。到战国时期,齐人起用孙膑,依他之计围魏救赵,直捣大梁,次年魏军被齐大败于马陵,使齐代魏而成东方领袖,三晋君主都向他来朝。
  齐人野心再起,趁燕人内乱起兵入侵,占据燕都达三年之久才肯退兵。用齐宣王自鸣得意的话“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这样的武功,秦人都没有试过。及楚由盛转衰,三晋分裂,齐、秦遂在列国中成了东、西突起的两大势力。正当齐人威风八面,东征西讨,国力损耗之际,与齐仇深似海的燕人,觑准机会,联合秦、楚和三晋伐齐。燕将乐毅攻入临淄,把三十年前齐军在燕京的暴行照搬一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被搜劫一空,若非有田单扭转乾坤,逐走燕军,齐国怕早亡了。不过齐国已被蹂躏得体无完肤,由极盛而骤衰。
  当项少龙来到临淄的一刻,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田单亦由极盛踏进权力被挑战的暮年。临淄城建筑于淄河西岸,西依时水,由大小两城巧相衔接而成,总面积达六十多平方里。城内建筑宏伟,交通大道以小城北的宫殿为中心,宗庙、官署和各级官吏的住宅,均集中在宫殿附近,城内街道两旁古树参天,不过这时结满晶莹的冰挂。虽说曾受战火,可是此刻的临淄仍是一片兴旺,人口众多,经济繁荣。船队在城东泊岸,临淄的达官贵人几空巢而出,来欢迎名闻天下的名姬。恭候一旁的仪仗队奏起欢迎的乐曲,凤菲在小屏儿的搀扶下,仪态万千的步下岸来,其风姿仪态和容貌的优美,看得齐人叹为观止。接着是董淑贞等十二名歌姬,无不使人目不暇给。
  项少龙早看到欢迎者中赫然有田单在,慌忙杂在家将之中,免得被田单骤眼间认出来。不过可能性却不大,在肖月潭的指示下,他穿上一般侍从的褐衣,外加犬羊之毛杂织而成的羊皮袄,在衣内腰间处紧束布带,不但掩盖他的熊腰,还使他像多了个鼓然大腹似的。在码头上田单等一众权贵,穿的是以鹿皮、貂皮等制成的皮裘,外加褐衣,不使兽毛外露,影响美观。人重衣装,只是衣饰的转变,便使项少龙不起眼多了。且经过肖月潭的妙手,他的脸上肌肤变得较为粗黑,年纪至少大上十年,当项少龙看到铜镜的反映,亦很难联想起自己以前的英俊模样。肖月潭和凤菲是第一批下船的人,与欢迎者自有一番客套寒暄。由于天空仍在下着细雪,所以凤菲旋即登上马车,在齐兵开路下,立即进城。
  项少龙不敢乘马,钻入肖月潭的马车去,笑道:“看来你在这里相当受尊重。”
  肖月潭谦虚两句,然后道:“这叫有心算无心,刚才我很留意田单,这家伙除凤菲外,像看不到其他人的样子。唉!他的样貌比上回见时苍老很多。”
  马车随大队开出,缓缓进城。
  肖月潭道:“大城共有八座城门,横贯东西的两条大街是东大街和西大街,纵贯南北的大道也有两条,就叫南大街和北大街,非常易记。”
  项少龙望出窗外,暗忖终于来到临淄,希望可活着离开吧!风雪中,行人不多,都是匆匆而过,对车队投以好奇的目光。
  肖月潭道:“东西向两条大道和南北向两条大道交叉的区域,有小临淄之称,最是热闹繁荣,是来此者必游之地,今晚我带你去凑凑热闹。”
  项少龙苦笑道:“我不该这么抛头露面吧!”
  肖月潭道:“你愈是闪缩,愈惹人生疑,就算外人不觉,张泉和他的手下总会有人思疑。”
  项少龙只好道:“依你之言吧!”
  肖月潭自从知道吕不韦是张泉背后的指使者,心情兴奋,此刻更是兴致昂扬,指着沿途的大宅院道:“这些是富民的宅第,院落数重,瓦顶白墙,单层院落,与街巷联排的普通民居,有很大的分别。”
  项少龙留心观看,见到刻下行走的东大街,宽达两丈,可通行四辆马车,两边尽为店铺。巷里则是次一级的道路,为居民的住宅地段,只供人行。整个城市街衢整齐,入目多是高墙大宅,门面非常讲究,不愧大国之都的气象。忽然间,他有不虚此行的感觉。
  肖月潭指点道:“小临淄店铺林立,你能想出来的卖买在此应有尽有,该处的卜命师更是天下闻名。”
  项少龙因“天下闻名”而想起稷下剑圣曹秋道,问道:“稷下学宫在哪里?”
  肖月潭欣然道:“在城西稷门外,是座令人叹为观止的宏伟建筑,到这里来讲学炫显学问的被尊为‘稷下先生’,门徒则被称为‘稷下学士’,人数达数千之多。”顿了顿续道:“我也曾被请到那里传授曲乐医药之学,所以备受尊敬。”
  项少龙低声道:“邹衍是否到了那里?”
  肖月潭皱眉道:“这个我不太清楚。”
  项少龙忽又想起善柔,若找到她就好了。
  肖月潭道:“能成稷下先生,都非同小可,其特出者均被奉为上大夫,可不治而论政,邹衍正是其中一人,我只要问问便可告诉你答案。”
  项少龙问道:“曹秋道又是怎样的人。”
  肖月潭露出尊敬的神色,却压低声音道:“此人在齐国地位超然,是齐王的师傅,公卿大臣见到他都要叩头请安。他独自居于稷下学宫外的一间小屋里,清茶淡饭。今年怕都该有五十岁,但望之只像三十出头的人,一般人想见到他都不容易。”
  项少龙本想从他处打听善柔的行踪,现在听到情况,只好打消念头。
  肖月潭续道:“此人的剑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近年来少有与人动手,皆因根本没有胆敢挑战他的人。”
  项少龙道:“以前常有人向他挑战吗?”
  肖月潭道:“谁能击败他,可登上稷下剑圣的宝座,立即名震天下。不过此人的剑从来不讲人情,战败者非死即伤,所以现在再没有人肯去比试。”
  项少龙暗忖若有百战宝刀在手,又不怕泄露身份的话,倒要试试他的剑法了得至何等程度。当然他抱的只是切磋之心,而非生死相拚。马车队驶进东大街专为接待贵宾而建的十六座宾馆之一的“听松别馆”,纷纷停下。项少龙知道是自己办事的时候,慌忙下车,在张泉的陪伴下,与主理别馆的管事接头,安排上下人等入住,忙了半天,到一切安顿妥当,已是凤菲赴王宫晚宴的时刻。田单亲自来接凤菲,肖月潭亦为陪客。项少龙故意出来打点,昂然与田单及他的两大保镖刘中夏、刘中石兄弟打个照面,不过三人都对他这个“下人”不以为意。送走凤菲,项少龙心怀大放。假若精明厉害如田单者认不出他来,其他人更是不用担心。
  吃过晚饭,董淑贞诸女依凤菲的吩咐在大厅排演歌舞,他则往东院找张泉,关上房门,项少龙道:“我已套取珍贵的消息,假若张兄肯付订金,小弟可如实相告。”
  张泉喜道:“那就最好。不过我们的主子仍未抵此处,订金一事要稍迟两天,沈兄可否先透露少许。”
  项少龙故作神秘道:“原来答应助她的人,竟就是刚才来接她去赴宴的相国田单,此人权倾齐国,很不好惹。”
  张泉其实早知答案,只是拿此来试探他的忠诚。听他如此说来,自然不会当作是一回事,淡淡应道:“我自有分寸,不用怕他。”
  项少龙见他摆足款子,心中好笑,道:“不过我们主人的对手除田单外,还有个非同小可的人,叫仲孙龙,张兄听过没有。”
  张泉色变道:“什么?”
  项少龙加盐添醋道:“是小姐亲口告诉我的。张兄该知在大梁之时,仲孙龙曾来找过她,迫她下嫁,被拒后声言不惜一切,也要把她弄到手。”
  张泉当然知道此事,再不敢怀疑项少龙的情报,眉头大皱道:“这消息非常重要,必须尽早通知主子,否则恐怕会横生枝节。”又吁出一口凉气道:“此人是专放高利贷的吸血鬼,心狠手辣,公卿大臣都不敢开罪他。最头痛是他手下能人无数,非常难应付。”
  项少龙想起的却是昨晚半强迫下得到凤菲珍贵的香吻,不知如何竟欲念微动,忙收摄心神。
  张泉迳自沉吟,好一会道:“沈良兄你非常能干,得到这么多有用的消息,不知是否已查得大小姐的情人是谁?”
  项少龙微笑道:“我是信任张兄,方肯透露一二,至于其他,张兄是明白人,请恕我要卖个关子。”
  张泉拿他没法,叹道:“我们最好衷诚合作,否则一个不好,不但完成不了主子吩咐的任务,还要死无全尸。唉!我宁愿开罪齐王,不愿得罪仲孙龙。”
  忽地敲门声响。张泉启门一看,门外站了十多名家将御手,说要找沈执事。
  项少龙走出房门,带头的是曾与他同房,形相似猿猴的后生小子雷允儿,他道:“我们闲着无事,想到街上逛逛,请执事赐准。”
  项少龙见到众人期待的目光,知道若不批准,立即激起不满,微笑道:“我怎会阻各位去找乐子,记紧莫要生事,天明前回来。”
  众人大喜,哄然去了。
  旁边的张泉道:“你怎可答应他们?仲孙龙正虎视眈眈,说不定会拿他们来出气。”
  项少龙叹道:“时刻提心吊胆终并不是办法,不过在大小姐演的两台歌舞之前,仲孙龙该不会生事。他怎都该给齐王和田单一点面子吧!”
  张泉道:“齐襄王已老得糊涂,明明立了大王子田生为太子,却因小事把他废掉,弄得人心惶隍,现在仲孙龙正竭力举荐二王子田建为太子,与田单斗个不亦乐乎。这次请来包括大小姐在内的三大名姬为齐王贺寿,是田单讨好襄王的手段,所以说不定仲孙龙会蓄意破坏。”
  项少龙还是首次听到此事,登时感到不对劲,告罪一声,匆匆去了。走到大门处,问清楚守卫家将雷允儿等人离开的方向,急步追去。雨雪纷飞下,踏足华灯初上的临淄街头,他清楚感觉自己深深的被卷进了齐国王位之争的漩涡里。
  项少龙沿街疾走,愈接近廓城中心区的小临淄,行人愈多,灯火辉煌中,落下的雪粉像天上精灵洒往人间的仙粉,疑幻似真。行人大多三五成群,各操不同口音,看来都是仰慕三大名姬而来的各国或外乡人士,本城居民反而只占少数。据肖月潭说临淄人口达七万户三十多万人,比之咸阳的人口,少了一大截。正焦急追不着雷允儿等人,有人在对街向他招手,原来是另一家将费淳和五个御手。
  项少龙待两辆马车驰过,横过车道,到了六人身前,道:“其他人呢?”
  费淳道:“逛窑子去了!我们正要找地方喝酒,沈执事一起来吧!”
  项少龙道:“知不知道他们到哪间窑子去?”
  另一人笑道:“昂贵的当然没他们份儿,沈执事只要看哪一间门面最简陋,保证可找到他们。”
  费淳等均哄然发笑。
  项少龙见他们正在兴头上,又见四周没有可疑的人,不忍扫他们兴,着他们移到一角,以免阻塞交通,道:“事情有变,张副执事告诉我大小姐开罪了这处一个有势力的人,怕他虽不敢碰大小姐,却拿我们这些下人开刀,所以你们略为遣兴之后,得立即回去。”
  费淳等为之色变,点头答应。项少龙匆匆继续寻找雷允儿等人,走了一段路,只见无论青楼酒馆,都是门面讲究,暗忖这等若二十一世纪北京的王府井,没有点斤两都难以在这种地王区设肆营生,除非改到横街窄巷去,否则休想找到廉价的窑子。不由心中后悔,他终是欠缺管理下人的经验,因为他从没有把任何人看作是可呼来喝去的下人,所以只希望能尽量让他们自由高兴。在眼前不明朗的形势下,实不宜放人出来乱闯。他的担心并非无的放矢,恼羞成怒的仲孙龙必不会放过令凤菲难过的机会。假设刚抵临淄立即闹出事来,谁还对他这新任执事有信心?而他身上除了一把匕首外,再无任何兵器,万一要动起手来将大大吃亏。正心急如焚,只见一所青楼外聚了一群人,正交头接耳的对青楼指点说话。
  项少龙的心直沉下去,举步走前,凑到其中一堆人中,问道:“发生什么事?”
  其中一人语带嘲讽道:“欠了仲孙爷银子还胆敢来逛窑子,怕是不知道‘死’字是怎样写的。唉!像一群狗儿般被人拖走,真是羞人。”
  项少龙暗叫完了,问清楚被押走的人的衣着外貌,肯定是雷允儿等人,道:“那些人是我的朋友,现在只好拿钱为他们赎身,请问仲孙爷的府第在哪里?”
  岂知众人齐齐变色,不但没有回答他,还一哄而散,累得他呆立当场。
  刚好有一人闪闪缩缩由窑子走出来,项少龙一把扯住他,道:“兄台……”
  那人大吃一惊道:“千万不要告诉我夫人……”
  项少龙哪有心情发笑,道:“兄台误会,我只是要问路。”
  那人定神一看,知不是熟人,抚着胸口道:“差点给你吓死,问路也不用拉着人的衣衫嘛!”
  项少龙见他年在二十五、六左右,衣饰华丽,相貌不俗,显是官宦子弟,偏是这么惧内,没好气道:“我只是心切找仲孙龙大爷的府第,小弟是他的远房亲戚,特来向他问好。”
  那人吁出一口气道:“仲孙府在南大街,刚好是我家的斜对面,让我送你一程吧!唉!我也要快点回家。”
  项少龙暗喜竟会遇上这么友善的人,对他好感大增,随他走过对街。在一座酒馆外,停了一辆马车,两人举步而行,一名御者由车厢钻出来,坐到前面御手的位置去。
  那人得意道:“我特意要马车停在这里,好使没有人知道我逛青楼去。嘿!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项少龙道:“我叫沈良,兄台呢?”
  那人道:“我叫解子元,来!上车吧!”
  马车开出,解子元舒适的挨在坐位内,赞叹道:“兰兰的皮肤娇嫩得像绵缎,又顺得人意,只恨不能留在那里度宿。”
  项少龙冷静下来,一边盘算如何向仲孙龙讨人,随口应道:“贵夫人长得很丑吗?”
  解子元受了冤屈般抗辩道:“当然不是!兰兰虽有点姿色,但比起她来仍差远了。”
  项少龙好奇心大起,道:“解兄为何还要到外边拈花惹草?”
  解子元颓然道:“不要以为我对她日久生厌,事实上我对她是愈看愈爱,也愈是怕她。而有起口角争执,娘总是帮她不帮我,皆因为她替娘生下两个白白胖胖的孙儿。”
  项少龙同情地道:“解兄之所以要到外边偷偷胡混,怕是要尝尝贵夫人所欠缺的柔顺滋味吧。”
  解子元拍腿道:“还是沈兄明白我,哈!沈兄可否帮我一个大忙。”
  项少龙奇道:“我可以怎样助你?”
  解子元凑到他耳边,惟恐给人知道般低声道:“你能否诈作是我不见多时的朋友,远道前来探我,那我自然要竭诚招待,如此我就可溜出来久一点了。嘿!我自然不会薄待你,沈兄的花费全包在小弟身上。”
  项少龙不知好气还是好笑,道:“这两天我很忙,怕不能到贵府拜访。”
  解子元哀求道:“只要花一点时间就成,明晚好吗?申时后我在舍下等待沈兄的大驾。”
  项少龙无奈道:“我尽量抽时间来吧!”
  解子元大喜道:“沈兄真够朋友。唉!说出来恐怕你不肯相信,我解子元怎么说都是位居司库大夫的官儿,可是却无人敢陪我到青楼去,纵然有美相伴,但独酌无友,总令人扫兴,现在有沈兄相陪就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