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拉。”莫德雷德说,端详手中卷轴,整理思路,挪动手指。她指向地图上接近大裂谷的一个点。“这个聚居地临近拓荒的边界,不过并不起眼,也没有地图标注。村落距离阿勒斯卡的要塞大约十来公里,附近的伐木场和矿场工人都会到里面休息。这地方其实不怎么值得关注,不过现在就不是了。”
“由于被屠杀的军队吗?”萨塞尔意兴盎然地问。
“除了被屠杀的军队以外,野蛮人夷平村庄时也把煤矿矿井给弄得彻底塌方了。很多矿工和流放的囚犯都死在了里面。”她想了想,又补充了野蛮人俘虏的问题,“至于俘虏,以前加克人掳掠人类的传闻也只是传闻,不过昨天阿勒斯卡跟依拉战场上逃出的士兵、难民对过口供。结论是他们发现有些俘虏混在野蛮人的队伍里,还有些被当场扔掉了。”
“这么些年以来,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大规模南下吗?”
“其实非要深究的话......阿勒斯卡也不是唯一一次,据说不久前兰斯洛特的领地遭受过袭击......你可能不知道兰斯洛特是谁。反正,就,是谣传里和王后私通的男人。至少在桂妮薇儿失踪前一直都是。兰斯洛特最近几年都躲在他的领地里不肯出来。我是没能想到,他的领地先是几年前被南境的邪物袭击,今年初冬的时候,又是被加克人袭击。不过我倒感觉他倒霉得很合适,跟别人妻子通奸就得付出点代价,是不是?”
“是这样,”萨塞尔点头说,神情中深表认同,“不过我来赛里维斯后,都没听说你的父王对此作出表示。甚至她还一直待在赛里维斯没怎么回去过。”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也许还觉得自己逃远点更好。”莫德雷德不快地说,“虽说在国家政务上专断至极,但生我者对待感情总是犹豫不决。前段时间她跟我憋出她的长篇大论也许都花了三五年多,更别说对待这种模糊不清的谣言了!传言一直存在,她却把伤口放在那里等着溃烂,她现在落得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全都是因为她自己。”
萨塞尔却缓缓摇了摇头。“其实这没什么。”他说道,“我想,每个人都会担忧自己的终生伴侣是否不忠,而又无法作出决断。也许她以后能找到更好的伴侣呢?”
“或是就这么一个人直到死去。”
“有时候,”他话有所指,“父母和孩子还是挺像的,特别是在一些性格的细节上。”
莫德雷德低下头,扫了眼自己脚下的地板:“不,我和她完全不像。”
“你觉得你和她不一样......”萨塞尔耸耸肩,仿佛只是在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玩笑,“特别是不会像她一样成为孤家寡人吗?”
她困惑地停了一下,好像突然不确定自己该说什么。
“不,”过了一阵,莫德雷德才道,“我不在乎这种事,我可不像她一样。我曾经以为父王是个完满的人,不过如今看来,到处都是缺陷。她政务上专断残酷,自认为爱着人民,却想尽办法苛政重税;然后她私人感情犹豫不决,王后私通兰斯洛特的传言都好几年了,她还半点回应都没有,装作看不见,甚至不想回去,也许是觉得逃避最好。她甚至没有把兰斯洛特给撤掉,天知道她是怎么去想的。”
“就像每个怀疑爱人通奸却又不敢去彻查的失意中年人那样。”
“你说的......也没错。她在私人感情上像个中年失意的老东西。”
“那么,这样看待你的父王,”他的语气镇静而温和,“会让你有洞悉他人的快慰吗?”
莫德雷德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这个巫师看待别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萨塞尔望向远方烟雾笼罩的夜空,手掌按在大腿两侧,衣料上呈现出弧形的褶皱。莫德雷德在他身上看到了蓝色的光晕。和父王不同,和她自己不同,乃至和他手里那些雇佣兵头领都不同,他很少穿着时下流行的衣服,而总是穿着光明神殿的古老长袍。这个巫师像是独立在时代以外的人。
“和你想的一样,莫德雷德,”萨塞尔点点头,表情有些缥缈,“看清一个人性格中每处细节,就能更好地理解他们。”
“理解是为了什么?难道我还要就为了这种缺陷原谅她吗?”
“这通常取决于关系,还有立场。你想想,你的父王看待你的时候,她看到了什么?”
“有致命危害的人。”她用不由衷的表情说。
“有时候我们能看清别人,别人却不能看清我们,他们没有给出合适的、我们想要他们给我的态度,而是给出偏见——这是因为什么?排除主观的感情,莫德雷德,扪心自问,难道不是因为她的位置太高,没法看到比她更低的东西吗?”
“是这样。”她承认,“所以我必须比她站得更高。”
“可如果你还在不列颠,你就永远不可能办得到,莫德雷德。由于她专断的政治理念缔造了这个国家,我们甚至可以说,这个国家如今的改变都是由于她一个人。因此,哪怕回顾你们迄今为止的一切历史,都没有人——任何人都不能——可以去俯视她。”
莫德雷德盯着他的侧脸,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萨塞尔微微一笑,仿佛在安慰受到挫折的同伴。“这个先不谈了,我们还是来谈谈战事吧。我们刚才谈到了哪里?”
“俘虏?”
“对,是俘虏。有些俘虏被加克人抛弃了,他们如今情况如何?”
“据说满身都是冻伤和肌肉损伤,很多都精神濒临崩溃。”
“你们没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吗?”
“很难,如果说士兵们是在依拉遭到屠杀,马匹好运气也好的才能逃回来一些,那这些人就更糟。据说每个俘虏都被绳索绑在加克人的畜生后面,拖拽起来狂奔一整天,很少有俘虏能跟得上他们的速度,也就是说跟着跑。好多人被摔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然后半死不活的时候就被喂狼。杜卡斯总督认为他们都发了疯,会影响逃难者的秩序,就把他们安顿在......安顿在附近铸造厂和矿井旁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