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过沟渠下沥青一样沉郁的黑暗时,“兰斯洛特”的步履实在有些踉跄,桂妮薇儿心知对方还想维持前行的速度,可实在无以为继,先前为了在梦魇手下保护她,它实在是受了不轻的伤。它的身上沾满血水,肩胛骨也在颤抖。于是她不顾反对从推开它搀扶自己的肩膀。尽管崴了一下脚,桂妮薇儿还是蹒跚跟上,仿佛从某种说不清的情绪中汲取了无法枯竭的力量。
“不会有事的,”她告诉它,“既然你的主人给你指派了重要的任务,那他肯定会有安排。况且,再走远一点儿,我们就能到海边了。我也不是没有走过路,只管继续前进就是了,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活着,但总之......总之我们一起努力吧。”
眼看它发出一阵嘶哑的喘气声,倚在土墙上好维持意识,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可怕地痉挛着,竟没法继续行动了。桂妮薇儿环顾了一阵四周,不假思索地把它扶住,往一旁的地道里拖出去。这个扮成兰斯洛特的怪家伙轻得真是出乎意料,然而对她来说还是太重,黑暗的石墙磕在她额头上面,撞出了红印子,看不到的石头踢着她划破的鞋子,磨着鞋子里露出的脚趾。
说实话,桂妮薇儿的思维有些混乱,不仅是为忽然张开了脸的兰斯洛特,更是为了这个假兰斯洛特非要拖着她逃跑。往地道深处的路布满阴影和砂石,在她娇贵到可耻的脚步下面来回翻滚。裹尸布一样的黑暗似乎想要吞没她,和以前一样给她带来恐惧,可她还在艰难地往下挪动。她抛开自己怀念的年幼时光,也就是唯一一次她被人救出困境的记忆,开始思考,为什么我还能拖着这个意图不明的怪家伙往下躲藏呢?
也许是因为,桂妮薇儿想到,自从当年兰斯洛特救了她、安慰她之后开始,就永远都是她在安慰别人,而非别人来安慰她。也就是说,我已经习惯了?
来到最深处之后,桂妮薇儿坐倒在地上,抱着这个怪家伙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前。就像她每次安慰国王陛下那样,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发,像母亲照料生病的孩子一样抚慰着它。在这种抚慰下,它逐渐安静下来。肢体不正常地痉挛也减轻了,身躯还在发抖,但已经越来越轻微,脸也没有忽然张开。它不再嘶哑地喘气了,只是低声咕哝了几句,似乎感到了痛,却没有眼泪。
“我们已经躲到安全的地方了,”桂妮薇儿习惯性地安慰它,“你想要点水吗?阿尔托莉雅在这种时候总是想要喝水,我觉得这时候你和她没什么不同。”
“我是想喝点水,可你为什么在......”
“真奇怪,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我本来就是有罪之身,所以......哪怕初次经历是这样稀里糊涂和一个陌生人发生的,我也不想为了这种事情就去责怪你。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惩罚吧,命中注定。只是多少......多少还是有些失望。”桂妮薇儿说道,让它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朝前倾身,伸手去取它别着的水袋。
她先给它嘴里喂了一点水,然后扯下自己的裙角,溅湿一片布,去擦拭它脸上的伤口。怀里这个奇怪的假兰斯洛特痛哼了一声,接着它脸颊、前额与下颌都出现了裂口,一直延伸到胸口,没入衣领中。她看到若干蜘蛛节肢一样的肢体延展开来,蠕动了一下,然后又合拢了。再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没有了兰斯洛特的样子,是一个身体纤长而优美的少女,有粉色的长发和玫瑰红的眼睛。
“你是女孩子!”桂妮薇儿把她脸上的血迹擦掉,发现这里的伤口已经痊愈了。“你明明这么漂亮......”她把脏污的布料扔掉,又扯下一片裙子的下摆,把她的耳朵提起来,去拭她的脖子,“为什么你会来做这种事情呢?”
“主人说......”
“你说‘主人说’?可是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来这里做这种事?我对这场战争没有任何影响,更别说是你变成兰斯洛特,然后和我做这种不得体的事情了。实在是古怪的可以的主人。”
“主人的话......他有他的理由,但我不能说。”
“那么现在呢?为什么我们在这个地方躲着?你的主人现在去哪里了?”
“他的话......他!他......”她非常严肃地思考了很久,然后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你不会撒谎?”桂妮薇儿仔细地看了她一阵,感到有些惊讶,“你还是个小孩子?”
对方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也是像莫德雷德那样很快就长大,却没有和外貌年龄一致的精神年龄的人。”桂妮薇儿眨了眨眼,“你的主人和阿尔托莉雅一样胡乱使唤小孩子呢。你知道这样很不好吗?至少我觉得很不好。我当初也告诫了我们不列颠的国王陛下很久,可惜她只想从我这里找到些安慰,我提的意见她都一笑置之......”
“这不行!有些事只能由我来完成。”
“你就没有提出过一点意见吗?就像今天,明明你在这里做你被吩咐要做的,你的主人却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这样一来,你不就是在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了?”
“我有自己的使命,”她说,“让兰斯洛特在那里抱你是我的使命,让你活下来也是我的使命。”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为了不好的目的来的吧?但是目的终究是没有成功,因为各种事情难免都会出点意外,阿尔托莉雅侵略他国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失败呢。说实话,其实我有点庆幸她没成功,可能还会有些幸灾乐祸,因为,毕竟,我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塑造我的。那你呢,你叫什么,你还会继续完成自己的其它使命吗?”
“不可以告诉你!”她认真地反驳道。
“那你的名字呢?”
“也不可以!”
“虽然我习惯了安慰别人,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不过你都对我做了这种不得体的事情了。”桂妮薇儿勉强笑了笑,提出问题,“就算这样,还不能透露姓名吗?”
“你说的是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所以还是不可以!”
桂妮薇儿用力揉了一下额头,还是勉强摆出微笑,然而这种狂躁感是怎么回事?“你觉得如果我现在出去找个地方送死,你的使命会怎样?你现在能拉得住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