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的是,”斯卡拉提斯说,“在您身上总残存着这样那样的弱点。其中既包括无法抑制的欲望,也包括不理性的奉献和牺牲。大宗师,在不朽者的界限上,希丝卡大人和您走了相似的路途,都没有远离人性,然而,您的情绪相较她都要不稳定得多。”
言下之意非常明白:之所以寄生神尸的锁链转而寄生萨塞尔,乃是他拥有比纳格拉更狂热的欲望,——他所做的比瑟比斯的邪物都更过份,它们只是强——奸身体而已,他却想强——奸她们的思想。另一方面,光明神殿会纵容他的存在,乃是他情愿放弃理性,甘愿为某些不利己事情作出奉献,甚至自我牺牲。这之间的矛盾实在太多、太多,比绝大多数斯卡拉提斯有认知的高阶巫师都不稳定,更遑论寻得不朽的存在了。
萨塞尔从来没有尝试压抑它们。
斯卡拉提斯沉默了一阵,斟酌语气。“就从您把欲望剥离开始说吧。”他又开口道,“这段时间里我看到了,——从您自身的灵魂上,您可以把利他的牺牲和疯狂的欲望都剥离出来,这并不比张开手掌难出多少。您可以把欲望剥离出来,给予锁链神系,然后自己脱身;您可以把牺牲剥离出来,骗过您的师姐、骗过那位神裔乃至法师之神。那么,为何您还要一直留存它们,损害您的理性和判断呢?”
萨塞尔抬头眺望了一阵黑暗的穹窿,然后从那些符文和雕刻上收回目光,端详他的神情。“在你看来,”他问道,“这可能是因为什么?”
“我无法领悟,”斯卡拉提斯老实地回答,“也许它们的存在确有其意义。然而在我看来,这些意义可能只是您对自己作为世俗中人的过往的怀念感,——那些人为赋予自己的、其实并无必要的意义。”
“不,事情不单只是你以为的那些层面,斯卡拉提斯。”
“还有哪些层面?”斯卡拉提斯有些不敢相信。他确实看不出来。
“在比这更早的、我还只是个绝望平凡的中年巫师的时代,”萨塞尔慢条斯理地说,“我摒弃了属于自己的很多东西,以后也再也无法寻见。说到目的,就是为了摆脱凡俗生命的限制。作为这一抉择的结果,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正常感到世俗的情与爱。我必须要依赖天空之主给我的诅咒,——就像患了毒瘾的昂卡服用者一样。”
“您把这段关系说的像是不可或缺的东西。”斯卡拉提斯说。他还一直以为,大宗师只是在和光明神殿玩半真半假的游戏。
“确实不可或缺,”萨塞尔表示同意,“我越往界限以外的黑暗中眺望,就感觉到越来越清晰的情况......”说到这里,大宗师停下来,端详着他作为黑巫师的那部分灵魂结晶——这是很久以前米特奥拉利用仪式帮他分裂出来的。“最让人不安的是,身为一个凡人,你越往真理靠近,你就会失去得越多。你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作为人正常的爱,失去很久很久了,若不是应承了和贞德相连的诅咒,我已经快要忘记......”
“所以,这‘正常的世俗之爱’是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
“确实如此,”萨塞尔回答,“我必须确认并感受我已经失去的,才能不继续失去我还拥有的。如果不这样,接下来我还要摒弃什么?欲望?牺牲?还是我的更多成分?我在说的不是假设,斯卡拉提斯,而是我遇见的现实,——若是我沿着这条路途不断往下,最后抵达终点的时候,你以为我还能剩下什么?”
“您是说......一个空洞的残骸。”
萨塞尔轻轻点点头。“确实如此,”他说,“想想吧,也许是一个承载着真理的空洞的残骸,也许是一个枉顾一切的盲目的野兽,也许是一块理性到没有心的石头,亦或,也就许像我那做出最终抉择的爱人卡莲·奥尔黛西亚一样,是个牺牲了人性和欲望,只为理念而存在的空壳呢?”
“也就是说,您认为这样是不能接受的。”
“毫无疑问,”萨塞尔道,眼睛闪烁着诡异的红光,“而最令我惊讶的是,当人失去本来属于他的一部分存在之后,他会认为,这样完全合情合理。他会认为,他所失去的,其实本来就是多余的。我的欲望会对我其它的成分都不屑一顾,我的牺牲也会鄙夷我的一切私情。而从我当初成为高阶巫师,一直到我在神的诅咒里取回了作为人的爱情,这段时间里,我一直认为世俗的情爱是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我还是觉得它没有意义,”斯卡拉提斯评价道,“我只觉得,您是从这件事上看到了更长远的未来。”
“更长远的未来是,当我最终成为一个承载着真理的空洞残骸,除了知识以外什么也没存留,我会认为,那些知识和真理以外的都是毫无意义的。我用了将近整个生命的时间来抵达终点,最后我成了一本写满真理的书,我甚至会抛弃思想。”
“这是必然的结局?”
“对我来说,是必然的。”萨塞尔续道,“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想通了,没有什么循序渐进的正常途径通往真理,也没有循序渐进的什么正常途径来跨越界限。我们作为人类,作为凡俗的生命,先天就有缺陷。从我们选择当个巫师开始,我们在做的,就不是什么求知、修行亦或练习技艺。本质而论,我们乃是在用诸多恐怖的方式扭曲自我,扭曲我们作为人类的生命本身,——正如远古时代选择转化成不朽干尸的玛斯人。
“我一直在观察,斯卡拉提斯,我观察世界这么多年来,它一直都在偏袒。我们的塞米拉米斯能在漫长的岁月积累下触及不朽的界限,其实理由很简单,她就是不朽种族的后裔,她只需要发掘自身的血脉,就能走过捷径。
“再看看其它登神者和凡俗出身的不朽者吧。索莱尔是真神的仆人,她和光明神殿很多不朽者一样,先是投效了真神,甘愿被奴役,才从信仰中取得不朽的生命;还有我们的灰精灵皇帝罗拉德,这是个被诅咒的、无限痛苦的可怜虫,然而他虽然痛苦,却有着比不朽还可怖的不死性,每次复苏都能让他距离永恒更近一步;至于那位帝国之剑,他的灵魂天生就是带着伟大的崇高特性诞生的,我们的塞蕾西娅小姐也算是相似的存在,不受任何亵渎、诅咒和污秽侵蚀;把灵魂投入深渊的奥拉格和米伊尔,他俩就更不用说了,就途径而言,他们和光明神殿的登神者没有实质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