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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中,隐约能看到加拉哈德朝她迈步过来,跨过满目疮痍的地面,在这满是巨渊深谷的群山中穿行。趴在山巅时她眼中所见,每天都是交汇的岩浆海潮,是无法言说的狼藉和污秽,是比任何土地都可怖的战场遗迹——这儿曾经是一座宏大壮观的城市——还有那个好似山脉的孽物尸骸,就横陈在她不远处的大坑洞中间。附近可见光明神殿的法师来来往往,偶尔把视线往她投来,仿佛在讨论什么事。现实和深渊的界限不断在她身边重合,切分出一片片虚无的痕迹,像血管脉络那样四处蔓延。
神智距离她越来越远......
阿尔托莉雅很难言说自己的感受,不过她并未来得及庆祝什么,也从未来得及得知什么。自从将灰精灵放逐之后,她就一直半死不活,神智在空洞的深渊和朦胧的现实之间不停挣扎,有时候她能醒来片刻,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做永无休止的噩梦。每个生灵皆有的“终点”好像抛出了无数条锁链,要用爪牙把她拽入虚无中,再也无法醒来。她无法恢复人形,她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蠕动自己长长的指甲,在地上勾画空洞的几何图形。眼见熟人过来,她用勉强能睁开的眼睛,看到加拉哈德身后尾随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不列颠的骑士,全都是些苍白的光。
如此苍白。
桂妮薇儿在哪里呢?也许是死了吧,但就算活着,想来也不会同她有何干系了。阿尔托莉雅神智不清,虽然迎战的事前陈述了很多话语,到了现在,她却想不起来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了。预言似乎完成了,然而那是厄尔洛斯取得胜利的预言,不是阿尔托莉雅的。从她响应预言之后,残缺的古龙神在她灵魂中占据的黑暗面就越来越多,她自己却蜷缩得越来越小,像是成了过去那个无助的少女。
父亲在哪儿?兄长又在哪儿?很快,她心想,农活就要做完了,父亲也会喊她去庄园里面,招呼她用那双从不闲下来的手握紧长剑,为了成为骑士而练习剑术了。但她已经无法成为骑士了,往日心中的憧憬,都被古老黑暗的意志和君王残酷的理性所占据,变得苍白无谓。她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她想对父亲道歉,但是已经没有人可以让她道歉了,——而似乎父亲的死亡在这漫长而宏伟的历史中仅仅是一件被人忽略的小事,甚至无法记入史书中。在噩梦中看到他无法触碰的背影,她就想哭,但这件事在今日,似乎也越来越遥远了。
“英勇的不列颠国王响应了光明神殿的召唤,为这场战役付出如此牺牲,迄今也在此昏迷不醒。”
每个来这里注视她的骑士们都如此传言,都如此赞扬,至于其他事情,那些她在噩梦里朝思暮想的事情,当然都无关紧要......
只有老梅林一如既往带着他无法捉摸的微笑,一如既往地站在这里,仿佛他永远都会如此无谓,仿佛他永远都带着超然物外的微笑,注视此世存在的一切苦难。
指引她的老家伙一边在阳光下温和地笑着,一边为她指出那把剑的位置。她要取出这柄决定王国存续的剑,她要把它拿到、拿到......
拿到哪里?
哪里都不需要拿到。
她被拖入了一个被锁链束缚、被深渊禁锢的古老死者心中。她的指引者——还是把她当作牺牲品献出的人?——正用他一如既往的微笑凝视着她。一个在农庄里为了成为骑士每天苦练剑术的少女,刚开始明白她要付出的牺牲是什么,以及,刚开始明白她被自己视若导师的引路人欺骗了。
“迎接命运的一天到了。为了王国的存续,请接纳这个古老的黑暗,然后拥抱牺牲,阿尔托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