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丝还在熟睡,萨塞尔并未吵醒她,只是坐在瓦砾堆上进行毫无结果的沉思。这地方不比他童年时代经过的战乱废墟难捱多少,没有烧焦的尸体,也没有腐败的气味,只是一片死寂而荒芜的废墟,尸体早已化作骸骨。
他入睡的时候菲尔丝似乎在附近徘徊过,足迹依稀可见,瓦砾堆旁的包袱里还放了瓶酒和一包干肉。不知道这是什么酒,含在嘴里的时候味道甘甜,咽下去的时候又跟水一样,和勒斯尔北方极寒之地的又辣又烈的酒完全不同。等菲尔丝逐渐醒来时,萨塞尔已经喝掉了大半瓶,感觉比起他饮用一杯寒地的烈酒差不了多少。
菲尔丝瞪着她和没睡醒一样的眼睛猛然坐起,像是被噩梦给惊了魂。看到他在一旁饮酒,她又跌了下去,一脑袋磕在垫了衣服的瓦片上。“为什么是你在我头顶喝酒?我以为你在睡前已经喝够了。”她捂着头说。
“很抱歉吓到了你,”萨塞尔道,“我只是做了些梦,有了些不太好的情绪。”
“就算如此也不该继续喝了!你这家伙还这么小......呜......都是我的错......”
“感谢你又为我找来这么一瓶酒,我正想找些方式安慰自己。”
“呜......我真想把酒瓶子砸在你脑袋上......那是用来补充体力和御寒的!”菲尔丝说着又阖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你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你知道吗?你想的太多了,夜里比我还要焦躁不安。
所以历史确实是一本写好的书,萨塞尔想到。倘若不是,那么他受到召唤,灵魂远去时,他放在此处的躯壳应当完全是具死尸,在巫师们眼中连灵魂都无法看得到。既然菲尔丝看到的事实并非如此,结论就很明确了。
他确实从记录中脱身,被赋予了记录外的观察者的身份。
似乎在他灵魂远去和意识回归之间有段空隙。在这段位于往昔历史的空隙中,作为萨塞尔的文字记录本应受到噩梦困扰,在菲尔丝的注视下翻来覆去,说着低沉的梦呓。如今他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也就是说——这段生命历程在他的主观意识中并不存在。他从入睡前直接跳跃到了苏醒后,期间发生的一切在他记忆中都是缺失的。
如果阿尔泰尔或其它某人在历史更上游改变了什么,也许他会看到世界忽然变迁,而他却对变迁后的历史毫无记忆?
萨塞尔说不清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但他若是还想从中救出什么,他就得耐下心来,和这世上的诸多阻碍掰手腕。阿尔泰尔不也正是为此而来吗?若非她想找个方法寻回自己的姐姐和故友,她大可不必费尽周折折腾自己,还干涉玛琪露的术式把他扔到了这里来。
而他想寻回那个更小的她。
“还记得我睡前拽着你的嘴扯出笑脸吗?”她又问道。
“我记得,”萨塞尔说,虽然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你想让我笑起来,是不是?可是我恐怕很难再笑出来了。人们一旦得到又失去什么,就会被困在过去的时光里,无法挣脱得出。”
“那你喝的足够多会笑出来吗?家族的长辈在宴席上总会为了美酒而笑容满面。”
“不,人们只有在心情适宜的时候饮酒才会笑,否则倒进喉咙里的都是忧愁,比咽掉眼泪更难捱。”
萨塞尔看到菲尔丝用力摇了下脑袋,接着直起身来,从他手里把酒瓶拿走,用力塞回木塞子。她看起来完全清醒了,萨塞尔开始收拾他俩露宿时铺下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