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淤泥、潮水和蔓生的藻类阻碍着她前进的每一步,不过目的地已经不远,循着当初的预见,格谢尔就在前方聚落不远了。艾希拉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不过,只要能见到她该见的人,抵达七城也许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话说回来,这片湿地的氛围实在有些怪异,她很难说得清。
除此以外,最近她自己也有些异常......
——把这个小东西吃了,有什么声音说道。仅此而已,寻常的描述,当她过去还是族群的一员时相当常见。狩猎那些异族是他们的本能。只不过,近些年来她很久没有狩猎过了,压抑本能实在有些痛苦,不过想到当年之事,她觉得自己总得做出些改变。
——把这个小东西吃了,那声音继续说道。最近她脑子里总有着古怪的声音驱使她遵循本能行事,艾希拉说不清哪儿出了问题,不过以她的精神状况,稍微发疯也不奇怪。
她稍稍闭眼,赶走异常的情绪,然后张开手,给聚落外的本地小孩展示她编出的花环。
他舒展开眉头,鳍状的耳朵也动了动,而艾希拉知道那代表微笑。他张开小手,接过花环,一边轻声哼唱,一边把她编织的粗陋不堪的小东西捏成了更精美的形状。那歌声相当奇妙,带着婉转的颤音,却没有歌词。艾希拉看到水流循着歌声在他指尖旋转,轮廓带着一丝危险的锋利,这景象让她想起了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
她实在记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了。
他们站在一片沼泽中,四周是茂密的红叶林,淤泥旁的水面刚好过膝,走起路来委实难受。纷乱的支流河道上覆盖着四处漂流的落叶,有些堆积得像是要腐烂了,看着像是从枝条上流淌下来的黏稠液体。附近的路径本来就不怎么明显,还被树枝掩盖了起来,层层叠叠的植被就像一个天然的壁障。
沼泽地形向来多变,有时可以是开阔的草地,有时候可以是森林,有时候泥土堆积固化也可以形成山丘,而这地方的植物根系到处延伸,在水面之上交织缠绕,看起来就像一个黑魆魆的迷宫。一切都像是一个寻常的腐败沼泽,异常之处在于附近没有栖息在黑暗中的非现实的扭曲怪物,也没有成群的蚊虫,连水蛭也很罕见。它们似乎是被某些特殊的居民给驱逐了,看起来它们被驱逐的日子就是在不久以前。
话说回来,这片沼泽本来没有原住民,面前这个小东西本来也该生活在海里,只是,据说在海那边发生了些怪事,有些人便被迫背井离乡,寻求起了光明神殿的庇护。
对艾希拉来说,沼泽的环境算不上压抑,或者从来没有哪里比无尽的大沙漠、比荒芜的冰原更压抑。走在这潮湿的环境中,她就能感受到空气滋润着皮肤,既不会晒得干枯如纸也不会冻得龟裂。只不过勒斯尔上空的云层依旧暗淡阴郁,背后的太阳宛如挂在阴影中的装饰品,很难说有什么温度或热量。
很难想象他们生存的世界最后会变成怎样。
这时候,面前小孩以其族类特有的姿势垂下手臂,他的手掌不大,但是指间分布着放射状的薄膜,看着很令人惊讶。他抓握东西的动作也很独特,手指合拢时就像花瓣,指甲相互嵌合,水流贯穿其中形成一柄锋利的长矛。
他坐下来,坐在忽然升起的如蟒蛇般蠕动的水流上。他扭动着脖子像她招手,无言地询问她是否要一起进入聚落。艾希拉点头跟上,她在水中行走的步伐有些笨拙,像是个瘸了腿的傻瓜。若非有从大海深处迁徙来的居民在前方引路,一定有鳄鱼或蟒蛇注意到她,以为是受伤的动物在水中挣扎。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笨拙地行走,但她觉得,有时人们就得表现的笨拙一些,才好取信于人。看到这小子耐心地给她引路,仿佛在迁就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她就觉得自己的表现不差。
——从他的后颈下口!难道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那声音又来了,实在令人头疼。说实在的,把过去的忍耐付之一炬其实就在一瞬间,有时人们免不了在浑浑噩噩中听信了来历不明的指引。最近她已经有些警惕了,只是她也想不通自己究竟该警惕什么,难道她还能警惕她自己的声音吗?
路径逐渐幽暗,一座座宅邸也从水流、树林和草丛中冒出,相互之间以吊桥相连,还有一些竟掩埋在水下树木根须围成的空隙中。艾希拉能听到从水底的小屋里发出刺耳的怪声,像是病人疯狂的梦呓,也像是家畜临死前的嘶嚎,从水中传出时,声音已经变得很模糊了,不过她的听觉远比人类要敏锐。
看来在迁徙以前,深海的居民受了不少伤害,某种恐怖的印象让很多人都发了疯。
几个迁徙来的战士跟着他们的祭司从吊桥走过,途径艾希拉身旁时往她看了几眼,都没有多话,各个都来去匆匆。艾希拉觉得他们行走的姿态像是水鸟,不过他们更像是上了陆地的鱼,想到一个生来就能驾驭水流在身周变幻的种族竟然被赶出了大海,她就觉得海里发生的事情可能比陆地上更可怖。
很多孩童在房屋之间玩耍,看起来比忧虑重重的大人们自在的多,他们用屋子下的水制造动物,就像人类的孩子在泥坑里堆土偶一样。不同之处在于眼前一幕带着许多非现实的成分,一旦他们呈现出放射状的手指合拢,形成锋利的尖锥悬在水面上方,水流就会响应召唤,逐渐升起,构成各种奇异的动物漂泊在水面上。
远处忽然传来枪声,把艾希拉从这原始的景象唤回到当下的时代,不少孩童都侧耳倾听,感到疑惑,但祭司和战士毫不奇怪,她自然也......
——那是什么玩意?
她脚步停顿片刻,同时也更困惑了。她注意到这声音多了些变化,而且她以为就算自己有些发疯,也不可能对着惯常的人类枪械感到困惑。实在诡异,她想,族群被屠戮以前,长老曾告诉她一些无法理解的预言,神神叨叨地低语着她非凡的命运。至今她也以为那不过是长老骗她去人类世界做事的幌子,难道其中真有什么可信之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