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击力几乎抽光了附近的空气，震荡波还在嗡嗡作响，沉重的岩壁碎得到处都是，全靠结晶丛抵着才没彻底垮塌。那群漆黑的烟云手臂到处伸展，就像是无数蜘蛛的长足，密密麻麻地环绕着正中央悬浮半空的阴影女士。它们所经之处，组成这个世界的坚固物质都被腐蚀成雾状的黑色颗粒，在嘶嘶声中逐渐粉碎。
但他的隔绝术仍然坚挺。
“的确是令人称奇的一幕。”索德琳说，但语调听上去似乎并不在意。她只是上下扫视，打量泾渭分明的白霜和黑色烟云，好像能从里面看出花来一样，“你是凭着什么得到了这个迷道的行使权呢？”
“当然是靠我自己的努力。”
“哦，——靠努力得到了这种了不起的权利，听上去很有上进心。”占据了人偶躯壳的神明说道，又好像笑了起来，若有所思地抛着手心的匕首，“那你应该是个还不错的男人，是吗？”
“您想说什么？”
“很有礼貌，这也令人印象深刻，就像你很有魅力的灵魂一样。”她说，“那你会唱阴影神殿的赞美诗吗？”
“赞美诗？”
“那你看上去不会了，真是遗憾，这让我没办法去找理由原谅你了。虽说在我最近拿来串项链的颅骨里你是最优秀的一个，不过，这还不足以抵消你的冒犯。那你想和这些神殿遗迹一起陪葬吗？”
萨塞尔后退一步。危险总能让他清醒，特别是对方半点放轻松的意思也没有。她语气倒是很亲切，却使得这里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她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一个人偶和一片废墟，而是一片虚空，一个小小的空洞。世界的结构在这地方空了出来，难以估量的压力正从空洞背后的阴影迷道倾倒至此，仿佛是冲垮堤坝的洪流，将这个人偶填塞成超乎常理的物体。
在这种时候，无形的空间结构就像是块软布料，她则像是布料上的石块。堆在上面的石块越重，空间扭曲得就越厉害，也就越会使他这种人心悸。
但是，机械人偶能承载的力量......肯定是有限度的。
一定有限度。
萨塞尔舔舔嘴唇：“我以为这些遗迹都是废弃的。”
“谢谢你的礼貌，如果我对此一无所知的话，这个解释其实很有说服力。不过，这些神殿不完全是废弃的，而且哪怕是废弃的，也不足以充当你冒犯这里的理由啊。”
“这里难道不是邪教徒的仪式场吗？”
“你的好奇心在这种时候也能保持吗，奴隶？”索德琳低声说，抬起不详的血红色眼睛看着他。“你是个勇敢的傻瓜，对吧？”
他当然是个勇敢的傻瓜，要不然就不会在这种时候都想追根究底了。不过，一想到自己以前对峙过莱伊斯特，萨塞尔就会变得不那么惊慌。他还有退路，或者说他总是能逃跑。他眼前的神既不是统御主，也不是神殿之主。
“我出于责任感来这里毁掉邪教徒的仪式场，这位尊敬的神明，呃.......女士。”
“这件事相当复杂，要我对你讲呢，也不是不可以。”阴影神殿的女王似在咯咯笑，“不过前提是你要成为我的家人。我只对我亲爱的家人讲述秘密。有了爱，才会有责任，才有分享秘密的义务，是吧？”
“我可以成为您的家人吗？”萨塞尔随口胡说起来。
“这是个好想法，在我漫长的生命里倒也不乏这类邀请。”她好整以暇地答道，“男人们总是满怀激情，想要满足欲望，想要释放兽性，但我个人其实只想要家庭。”
阴影神殿的女王伸出她戴白手套的手，指尖掠在她背后悬浮的影子，就像划过波澜不惊的湖水。
“我的上一个丈夫就在我身后，你看到了吗？”索德琳续道，“这个没有意识的影子叫巴亚兹，他是个非常好的男人，所以我才在我最爱他的时候、也是他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把他剜了出来，全都装到我的影子里。这样一来，爱情才能得到延续，让我不必要担心凡人的生命......哪怕过去了好多年，他也能一直这样拥抱着我呢。”
萨塞尔后退了一步。阴影女士比他想象中要疯，倒不如说阴影神殿的神明都很诡异。
“我猜那一定很痛。”他说。
“爱情总是伴随着痛楚，”她忧郁地说，“而且只有爱情中的痛楚才是最甘甜的痛楚，难道不是吗？你有想过把自己的女人吃掉，或者是被她吃掉，然后和她合为一体会怎样吗？”
“我没想过，女神，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不想和你‘合为一体’。”
“和我合为一体？”她又在咯咯笑了，“还真有如此自负的人啊，契罗的孩子。这种爱可是只有家人才能拥抱的——有了爱，才有痛楚和责骂。至于你呢，我其实只想把你的脊髓和骨架挖出来鉴赏，摆到我的陈列室里，顺带也给一些使人不快的家伙看看。你会觉得这很棒吗？”
契罗的孩子？萨塞尔没细想这个，但她笑得很像个专吃男人的女蜘蛛。
“而你也有契罗的傲慢。”她补充道。
“那意味着什么？”萨塞尔问，这个词的重复让他感到迷惑，诡异的迷惑。
“意味着你的确有阴影神殿的味道。”索德琳说。她看着萨塞尔的脸。“是的，”她道，“我不仅是在你脸上看到了他的血脉，也在你的灵魂上闻到了他的血脉。这意味着你也和契罗一样是抛妻弃子的品种吗？”
萨塞尔却不想和她细究他父亲的事情：“那么，将丈夫连骨带肉嚼碎就是你珍惜家庭的方式吗？”
“不，那是展示家庭关系的方式。”
“我倒是不介意，索德琳女士，”萨塞尔挤出柔和的微笑，“哪怕你是条让人不快的母蜘蛛，我也不介意把你连骨带肉咬成软泥吞下去——特别是你白瓷面具下那张见不得人的脸，如果能把它啃得只剩颅骨，我也会对你充满爱意。”
阴影女士似乎完全没有动怒，只是笑声中带上了几分恶意：“没有什么比分不清自己地位的奴隶更讨厌的了，特别是不想跪下迎接处罚的奴隶。”她背后的影子托住她的细腰，像张椅子一样把她轻柔地抱了起来。索德琳抛了抛手里的匕首，把它扔给背后的影子，自己则摊开手，“我见过很多你们这种喜欢留个备用身体的巫师。因为有恃无恐，所以才能见到什么都大放厥词，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