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什么?邪恶的光明神殿偶像崇拜者吗?”
“你说的很对,尽管我既不虔诚也缺乏偶像崇拜的感情,但它还是很对。”萨塞尔答道,伸手抓过又一块肉,“我们受到的评判通常取决于行为,而非目的。”
......
血红色的夕晖落下残破的古城镇废墟,焦躁不宁的土著城市业已化作废墟,远方飘来丝丝冬日的夜雾,令暗淡的黄昏显得愈发悲凉。这里好似一座覆满积雪的墓葬地,一百多米外的建筑轮廓就尽数化作幽影,只能看到东方在其中神秘地阴燃。这种环境的确适合举行某些仪式,譬如说开启某个木纹匣子的封印。他跨越到此处费了不少时间,看来那位亲爱的亚尔兰顾虑很多,或者说,很狡猾。
但这其实没有意义。
磨光的灰色石头上刻着由古克莫卡文字衍化来的语言。花岗岩上刻着花纹粗犷的浮雕。浮雕上有纳格拉,有几只攀附在人身尸体上的泽斯卡。有树木般生长的人头,拥挤在一起,就像无花果的果实般密密麻麻。前世影响后世,邪秽降临到这个封闭的迷道最早的时间线当中,便使得后世之人都存活于恐慌和噩梦当中,世世代代无不如此。从这些人的恐惧中诞生了这种近乎迷信的邪物崇拜。
他们把瑟比斯黑巫师的造物当作邪灵来供奉,尽管如此,这依旧不能阻止毁灭的步伐。花岗岩的一旁,在一颗枯萎的黑色灌木下面,遮掩着被爪子掘开的坟墓。
倒塌的墓碑上刻着这些土著文明的祷文,破损了很多,但勉强能读出几句完整的:
啊,遗弃我们的神明,啊,无处不在的邪灵,我们生于恐慌,死于恐慌,亦毕生不得安眠,为何您从不出于怜悯放过我们,哪怕只一次?
“这上面写的什么?”塞蕾西娅问道,她一只手搭在剑柄源头上,但动作漫不经心。
萨塞尔用她能听懂的语言复述了这段话。“这就是这个迷道活在阴影之下的文明,”他最后说,“虽然他们就像幻影,又像是一本活的故事书......可无论如何,你要知道,故事可以为现实提供参考。他们,还有我们,可能最终会落到同样的境遇。”
塞蕾西娅没说话。
“你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吗?”萨塞尔问。
“感想?的确没有,跟着你们这些巫师见证的东西越多,就越发觉得我也在变得无动于衷呢。”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大多数悲惨的事情都是。”
“我们生活的环境本就如此。或早或晚,一些多余的情绪都会被磨灭掉。”
他从墓碑前直起身来,抬头环视附近荒凉的松林和前方宽阔的街道,这街道也同样荒凉,过去也许繁荣,如今却很像是林中通道,只有一排被大雪覆盖的黑暗的瓦楞房子隐约可见。看不见月亮,但处处洒满血红色的月光。天上没有下雪,但地上却被风卷起雪柱,本身这里就浓雾弥漫,飞扬的雪花却也像是烟雾一样,给这夜色套上了又一层屏障。在这暗淡的月夜里,弥漫的风雪在模糊不清的玫瑰红色天空映衬下,就像是杯子里泛起来的葡萄酒泡沫。
萨塞尔深深吸如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到了遥远的呼唤,灵魂深处,搜魂的声音正在问他“现在该怎么办”。他心情因这业已荒废的城市感到哀叹,仿佛是着弥漫的风雪也在他的灵魂中低声哀诉,徐缓地扬过大地,就像是喝醉了一样,同时也让人心醉。这风雪的后面有诞生于灾厄的血红色月亮,但他却从这废墟中感到了流亡文明的生活,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接近。倘若一个人生于恐惧亦死于恐惧,毕生不得安宁的话,也许他就不会知晓究竟什么才是恐惧,只会感到奇异的麻木了。
奇异的麻木。
“你继续睡,既别拿回自己的身体,也别做任何事,就让她以为自己暂且得到了自由吧,”萨塞尔开口说,“匣子尚未开启,等仪式结束就把她关回去,再把里面的东西给我送过来。”
那姐姐呢?
“把你不安分的姐姐也一并给我送过来。”
“这就完了?”塞蕾西娅难以置信地问道。
“那你以为该怎样?”萨塞尔看看巴哈撒人背上的不列颠国王,又看看塞蕾西娅,“搜魂本身就是我送进来碰运气的,把鬼灵释放出来也是我事前吩咐的。我还记得呢......我记得我当时根本没报什么期望,就只是想看看被释放出的鬼灵循着记忆能找到什么,仅此而已。当然,这次的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但也不是坏事。”
塞蕾西娅听着,像平时一样,稍稍睁大眼睛,又闭上了,摇起头来。“我该说什么?自以为走向自由的可怜人,实际上自始至终都在奴隶主的笼子里跳舞?就这样她还以为获得了光明的未来?真是可悲极了......”等沉默半晌后,她又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等仪式完成匣子也打开的时候才动手?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感受到最难以忍受的绝望,——在她就快要触及希望的时候?”
“你能别把我想象成精神扭曲的变态吗,塞蕾西娅?”萨塞尔皱眉道,“你看,——我们俩个,知根知底,没有隐瞒,也没有秘密。你仔细想想,有什么事情是我没有告诉你的吗?当然没有,对吧?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我其实没有那么坏了,但好像你还是对我怀有巨大的偏见?”
塞蕾西娅哼了一声。“我相信我自己的直觉。”
“你直觉个鬼,你还不如相信掷骰子算了。”
“所以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只是在等待匣子开启的时机,”萨塞尔耸耸肩,“这是因为我没办法命令和控制那个亚尔兰。要是不让她陷入自由的幻觉当中,我怎么才能让她自觉地干活?错过这次机会,我就得自己研究那个破匣子开启的方式了。以你那莫名其妙的直觉,你能猜出来我需要多少年才能打开它吗?”
“嗯......让我想想,”塞蕾西娅皱眉陷入思考,然后很快就竖起食指来,“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