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以认为你的确了解传声咒吗?”
“老实说,过去一些时间里,我在语言学上花费了太多时间。”戴安娜说道,苍白病容从脸上褪去,眼神中透出一如既往的清醒,“其中多半都是看些意义不大的东西,至于目的,也纯粹出于好奇。事实上如果你想深究这方向的知识,特别是传声咒势必要涉猎的一系列语言哲学理论,那会花非常久.......”
“老棺材也是用这话拒绝我的,几乎没有区别。”
戴安娜皱眉审视了她一阵,好像是要猜测个中究理。真奇怪,有什么可深究的?
“苏西,如果你要在这种事上投入太多时间,”她说,“那你还能在这些年里接触界限吗?我知道你也要踏足战场,我也知道你隶属于某种黑暗,但普通的巫师在战乱中很难保障安全,特别是七城大陆。说到底呢,我觉得你和我差不多——我是说天分这方面,我认为这些年里你肯定能跨到界限,但是如果你把时间......”
“我知道,我知道,若是我天分普通,老棺材就不会这样宽待我,然后你就只能在哪里的地牢房间找到我满是蛆的尸骨了。”苏西摊开手,发出抱怨,“但是语言学这件事没什么,我已经投入很多时间了。虽然老棺材只按他的想法教我,但他也没怎么干涉我。”
“你认真的?”她表情严肃得出乎意料。
“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还是说你也和萨塞尔一样不想帮忙吗?”
“不,我可以,但是目的是什么?”
“目的?”苏西反问,眨眨眼,“可能是你们这些人说话太死板了吧,跟你们说话太累,所以我想和不那么死板的人偶尔聊聊。我想呢,虽然隔着海洋和沙漠,也不清楚具体位置,但有传声咒的话......”
“那你结合现状考虑过后的意义呢?”
“意义?什么意义?”她重复了一遍,感到有些不解,“还要结合现状考虑?”
苏西看到戴安娜不安地抿着嘴,又去咬下唇,好像不知道继续这种对话合不合适。她的脸似乎又煞白起来,现出病容。“是,”她说,“我知道这问题很伤人,但眼下是什么时候我想我们都明白。任何事都要结合现状考虑。”
她的意思是相比某些宏伟到过于遥远的事情,眼下的小事并不值得在意,她的确是这么去做的,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也这么想了。
“没什么好结合的现状,”苏西说,“我做什么事从来都是想要做,然后就去做了,难道你就......”
戴安娜面色苍白地用手捂着额头,闭上眼睛,用这神情替她说完了话。
“你什么都没有想过?”
苏西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没有。”她说。
“我本来一直以为你很理性。”
戴爱娜的意思是薇奥拉就待在遥远的七城大陆,怀着萨塞尔赋予的灵魂走在荒凉的大沙漠里,同时也还活着。就跟所有棘手而无法去处理的事情一样,还是暂时忘了这事的好。可是说到底,一个她熟知并且了解过的朋友,怎么可能就这样暂时忘掉,就像盖过的被单从干燥的皮肤上滑落呢?也许戴安娜觉得她会,毕竟她一直是干巴巴的,说话干巴巴的,背也总是佝偻着,跟待在阴暗的密室里制造瘟疫的巫婆一样。她这样的人不可能将生命和其他人融合起来,永远也没法真正融在一起。
“我只想能够偶尔聊几句,”于是苏西耸耸肩,摆出这事不值一提的神情,“这不就是理性考虑过的结果吗?”
“耗费几年时间提前认识语言学方向的高等巫术分支,就为了说几句话,而且还是在梦中?你认为这是理性考虑的结果?”
“我其实很喜欢做梦,”苏西用干巴巴的语气说,“只是最近我只会梦到奥拉格和他充满回忆的第一帝国了。你们家族的名字我也在回忆里见过,还挺古老的,和最初的降临之年是一个时代的事情。”
戴安娜仰起脸来,透过指缝看着天花板的缝隙。她缓缓摇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大概是她没什么指望的爱情吧,苏西想。其实除了裁判官,老棺材根本不爱任何人,对那修女也只是宗教信仰一样的崇拜罢了。
卡文迪什的目光越过她,看向灯光照亮的地面,就像在寻找遗忘的话语。
“你和萨塞尔谈过薇奥拉的事情吗?她真的就不能回来了?”她问。
“萨塞尔觉得她就像过去的自己呢。”苏西说,在椅子上蜷起腿来,“你也知道他对待自己向来狠得下心,戴安娜,因为你就这样。你们这些人对待自己比对待敌人狠多了。”
“因为觉得她是过去的自己,所以才最严苛......是这样吗?”
“其实萨塞尔对我还算不错来着,起码比他对待自己的方式好多了。”苏西抱着膝盖,把脸侧着埋在上面,“我睡着的时候,他都在处理裁判所的卷宗;我半夜醒来的时候,他都在彻夜翻译和整理巫术文献;凌晨我被这人叫醒的时候,我也能看到他拿着一整套的草稿纸,纸上通常都写满了各种语言的文字和各种数学符号;每次我在按他要求配药剂基液的时候,还有偶尔休息的时候,我都没见过他眼睛阖上过。老家伙的神经绷得可真是紧啊,反正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呢。就跟你一样来着,戴安娜,而且他还从不睡觉。”
“你此前没见过这类人吗?”
“来法兰萨斯以前,”苏西说,“我差不多都是一个人过吧。至于来法兰萨斯学院以后,虽然有了朋友,实质上也区别不大......我的舍友里一个是不安分的家伙,虽然和她相处还算愉快,但我只想干巴巴地说话,只想干巴巴地摆弄我那些可怕的黑巫术,而不是追随‘她’的梦想。你知道吗?我也有梦想,虽然可能你觉得很阴暗,还很荒谬,但那是我的‘梦想’。我不想追随别人的梦想,我只想追随自己的。至于另外一个舍友呢,是个甘于平凡的杂货店继承人,虽然善解人意,但也说不上什么话,就是处于同一屋檐下的点头之交。”
戴安娜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哦,对来,还有你来着,戴安娜,最开始我认为你是个鼻子能戳破天花板的傲慢白痴;然后我知道了你跟萨塞尔的事情,我认为你是个有恋父情节的苦情戏剧女主角;至于现在,我认为你是个把自己当扳手使的疯子,生了锈就用石头磨,快折断了也要拼命挥舞往管子上砸,你和萨塞尔的区别只在于你还需要睡觉。”
“那薇奥拉呢?”
苏西抬起头来,伸手摸了摸脸颊,心不在焉地捻着遮住半张脸的头发:“应该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同道朋友吧。像是抱怨法兰萨斯的愚蠢条例,比如说学校禁止重现古代的瘟疫,学校禁止摆弄人类的灵魂,学校禁止私自调配易挥发的剧毒物质......反正学校什么都禁止;像是诋毁你到底是不是自恋,猜测你......戴安娜,猜测你是不是有秘密的贵族情人躲藏在房间里面;还有像是议论老东西萨塞尔在外面干什么破事......虽然我那时跟他还不认识;议论怎么跟萨伊克集会所卖灵魂结晶的光头老板讲价,这样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