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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会结束之后,人们就会把欢庆的道具摆放在广场上,堆成一座垃圾小山,随后全数焚烧殆尽。这个时刻正是游会最美丽的时刻。德纳米俯瞰着滔天的大火,自顾自微笑起来。赛里维斯本就如此,浪费向来都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从阁楼眺望,可见火焰血红色的光辉不停跳动,照亮了人们一张张缄默不语的脸,几栋楼层高的庞然巨偶成了燃烧的垃圾堆不动的中心,投下巨大的黑影。
它们从诞生到今天只有短短数日,只为了挂满丑陋的霓虹灯拿来给人展示,随后就毫不留情地焚毁。似乎人们崇信的仪式也就等于这些物件的短暂一生。作为赛里维斯的旧贵族和空天高塔的部门主管,德纳米向来清楚得不得了。
这也会是个理想的夜晚,可以让他把东西卖出去。
“安全房准备好了吗?”德纳米问,用手指在露台的凭栏上敲着,“以防万一。”
“是的,主人,到处都嵌着奥塔塔罗装饰品,我们可以保证依兰戴的法师们绝对不能窥伺和擅闯。”家族忠诚的仆人萨尼努斯说。他的语气比过去更恭敬。当然,这是因为自从白塔陈列馆事件发生后,往昔效忠贵族的仆从们就有很多自此流浪街头。他们病死、饿死、有的甚至被绑去下了矿坑。不过白塔的事情和他没关系,德纳米不是个忠诚的人,他向来只在乎实际的利益——那些见不得人的利益,和其它民族、种族甚至是赛里维斯的仇敌私下见面的利益。
“那些鬼鬼祟祟帝国的巫师呢?”
“帝国的巫师客人对奥塔塔罗饰品表示了不满,”萨尼努斯回答,“他们认为这是侮辱。稍后出席的代表人不会是巫师,而是他们的武士。”
德纳米没说话。
“主人?”忠诚的仆从低声问,“他们都来了。您还不打算过去吗?”
德纳米依然眺望燃烧的巨偶,他抬起一根手指,示意萨尼努斯噤声。这座比邻空天高塔的建筑物靠近海岸,亦坐落于运河一旁,秘密的走私船只可从地底暗河往来,能把许许多多见不得人的东西送往世界各地。同时,和赛里维斯所有大型建筑一样,它提供了极高的视野,让他得以俯瞰巨齿大桥下的露天广场,也看到燃烧中的巨偶。
那个脸涂着白垩的、打扮得像是妓女的东西在火焰中逐渐焦黑,红色的火舌舔舐它外壳烧尽后的躯体,将其染作粉红色。德纳米耐心地嗅着焦臭的烟雾,耐心地看着它充填着火药的肚子破裂开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壮丽的火柱直冲天际。这个人偶就像是怀孕的女人正被烧死。它在火的王座上慢慢地摇晃着,逐渐垂下了头,倒塌了,炽热的火炭四下飞溅。
响起来号角,敲起来鼓,所有的钟也都响了。人们为这诡异的一幕发出欢呼,仿佛人世的谎言和痛苦都随火焰一同消失了似得。
“火焰在燃烧,”萨尼努斯说,“这代表着净化。”
“别傻了。”德纳米对他信教的仆人说,语气稍嫌不耐烦。
“但赛里维斯的传统是这么说的。”
“赛里维斯的传统都是些上了年头的陋习,就跟野蛮人要把涂过沥青的脑袋插在木桩子上一样。他们以为这是祭祀和祝福,其实这是给别人看自己愚昧的思想,就像公开袒露下-体。”他转过身走向房间,“我们这些玩弄资本的家伙早就不相信信仰、荣誉还有古老的习俗了。”
他穿过大理石走廊,让萨尼努斯在前面带路,让他推开雕刻精美的木门。
屋里有十多个客人,有德纳米熟悉的老朋友,老顾客,还有他们通过秘密关系私下介绍来的新客人。那些新客人的身份倒是值得探究,但德纳米更在乎他们能不能出得起价。
依照他的估计,这里有超过一半的人站在赛里维斯甚至是光明神殿的敌对立场。他们的衣服就透露着很多讯息。一名陌生的女性站在大理石房间金红色的壁毯前,正和另一人轻声说话,她一身黑色丝质长裙裹紧全身,镂有金色折线,把窈窕的身段勾勒得一清二楚,浅灰色的头发自脖颈落下,就像灰烬。那张脸颊遮在兜帽下面,只能看得到繁复的金饰和下半张脸。她的嘴唇涂抹成青灰色,赛里维斯的贵族绝对不会用这种唇色。
真是诡异的打扮。
这名新客人会站在那种地方,显然是因为金红色的壁毯能将黑色和金色的长裙衬托的更亮眼,但她这么做彻底不符合这场秘密交易会的要求,还会加倍引起无关者的注意。虽说来此的人很多都有怪癖,可这样旁若无人还是极其少见。她修身的长裙领口缝得很死,连下巴都托着锯齿形的装饰,而她隐约可见的长耳朵意味着她是精灵的混血儿,甚至可能是一名能逾越奥塔塔罗矿限制的法师。
德纳米朝萨尼努斯看了一眼。对方摇摇头。摆满奥塔塔罗饰品的地方迎来了一个半精灵的法师。真是好极了。
一名身着灰色老旧斗篷的男人走过他身边,萨尼努斯朝他低语几句。这个脏兮兮的家伙居然是帝国派来的代表?这男人肩膀挺宽阔,手搭着剑,破烂兜帽压得不低,却戴着精美的黑色面罩。他似乎在下意识打量房间里每个细节,这说明这个斗篷男人平时可能负责接暗杀的活。注重实际的德纳米没有在这个粗鄙的家伙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因为这男子只是个过时的拿着剑的暗杀者,没有一把枪来得有意义。
然后萨尼努斯按照家族的隐语给他做了个手势。
这人是形变者。
这么说来,这人其实脚一跺就能踩碎大理石地面,仰起头就可以把房间的穹窿撞塌。这个消息真是好极了。这样的人居然有脸打扮成暗杀者和密探,他是怎么暗杀的?通过砸塌目标的房子将其掩埋致死吗?
德纳米竭力不去想这些,一如既往走上阶梯,转过身将端着红酒杯的手举起,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这个姿势让他优雅轻盈的紧身白马裤和平整的白衬衫呈现在诸人眼中,当然,同时呈现出的还有白衬衫上闪闪发亮的钻石纽扣,纽扣用的丝线当然是最好的料。有些贵族觉得他是暴发户,不过这些贵族都在白塔陈列馆的灾难里死透了。
突然间,半精灵诡异莫名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德纳米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注视——她的眼白是黑色的,黑色的眼白里有金色的瞳孔。她头发是浅灰色,睫毛很长,并且染得漆黑如墨,其中还掺着几缕鲜艳的血红色。虽然只是短暂一瞥,眼睛亦从兜帽下显现又消失,隐没在黑暗中,但他还是从蛛丝马迹中明悟了一切。昂卡。这人服用过光明神殿宣布违禁的昂卡。他读过赛里维斯的历史书籍,服用昂卡过多的人审美扭曲,缺乏正常感情,通常都显得过份偏执、极度自恋。
他这样自诩理性的人最反感毒瘾,天知道这些瘾君子会突然做什么事。
“女士们,先生们,”尽管如此,德纳米还是维持礼貌的语气,“欢迎参加我们家族的私人交易会。请务必记住,可以拿来交换的不止是珍贵的物品,还有更珍贵的技术秘密和情报传闻。”
他点到为止,话说得太多,就没有恰到好处的神秘感了。德纳米把酒杯放回侍者端来的盘子里。他不喝酒。他朝这群陌生和熟悉的客人走去,然后又停下来。“那几个在附近的通道底下打扑克的白痴呢?”德纳米问萨尼努斯,“他们不是去回收债券了吗?”对他来说,赛里维斯居民畏惧的黑帮组织等同于给他回收债券的打手,事实上两者毫无不同,那些人连犯下的罪行都和他无法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