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的鸦雀无声,除去默默抛着苹果的梅林,屋子里其它人也都保持缄默。他和老东西谈论贝尔纳奇斯的战争时换了种语言,既不是赛里维斯的克莫卡语,也并非不列颠人的凯尔特语,而是第一帝国失传已久的古语。卢克莱西娅听不懂,他怀里的小女孩也一脸茫然。
萨塞尔把苹果掰成小块,喂到贝雅特莉琪嘴里,等她咽下去了,他才转回注意力。梅林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女孩不断咀嚼的嘴。
“对我来说,战争......”萨塞尔继续用古语说,不论何时何地,其它人全都沉默不语等他开口说话,这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他先把贝雅嘴角的苹果渣擦掉。“战争这事既没有荣誉可言,也没有任何深刻的意义可言......它只是一种规则复杂的棋盘游戏,用来实现某些目的。我认为,只要能够陈述行为的正当性并说服其它人,那就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刚等他说完,梅林就提出问题:“你对战争的了解是来自谁?裁判官吗?”
“事实上,是莫德雷德。”
梅林顿了顿,好像对这个答案感到困惑。她把手里的酒杯放到桌子上。
萨塞尔盯了她半响,继续把一小块苹果喂到女儿嘴里。“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何时何地找莫德雷德学了她的战争技艺?”
梅林也端着下巴打量了他许久,她侧了侧脸,又斜着脑袋摇了摇头。“对,的确是......五年多以前,洛格罗斯氏族的天玛斯在罗萨群岛释放莱伊斯特,你和莫德雷德碰了面。此前我感到不详的征兆,就在她身上准备了一个赐福,于是这个白痴果然被你暗害了......你不仅拧断了她的脖子,还问出了她迄今为止的战争技艺,是这样吗?”
“是的。虽然莫德雷德冲动易怒,还小孩子气,不过她对战争技艺的领悟很了不起,着实令人赞叹,最近我们的对话充分证实了我的想法。”
梅林点点头,好像证实了自己由来已久的疑问。“那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怎样说服了莫德雷德,才能让她放下仇恨,然后听你指教?”
“你的国王陛下找我问了几个问题。”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把阿尔托莉雅当作杠杆,借此把莫德雷德撬了出来。那阿尔托莉雅呢?她又怎样了?”
“我跟她有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事实上,她伤害了我。”
“我怎么听说是你殴打了她呢?”
“你说话的口气,”萨塞尔意有所指,“就像一个关心女儿的父亲。”
“事实上,”梅林说,“阿尔托莉雅的母亲伊格莱茵,是我跟圣岛女王的孩子。”
听到这话之后,萨塞尔的思绪霎时有些飘忽。对方声音丝毫没变,好像这话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谈,无需多加在意,然而他无法将眼前这个打扮可爱的娇小少女与很久之前在理事会宴席上跟贵族女性调情的男性巫师联系起来,——更没法把她跟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的亲生祖父联系起来。虽然这事细细想来其实无可置讳,然而却太过违背直觉。梅林·安布罗修斯,远古时代第一帝国的大巫师,笼罩在历史的迷雾之中,真身在阿扎什之屋里囚禁了数万年;尽管如此,这个连奥拉格的记忆里都性别不明的人却跟不列颠的圣岛女王生下了伊格莱茵——阿尔托莉雅的母亲,如今不列颠国王的母亲。
“能跟我详细讲讲吗?”
梅林耸耸肩,神情玩味。“你想要我给你讲讲不列颠隐秘的过去,”她说,“我倒是可以同意,但你能拿什么和我交换呢?”
萨塞尔也跟着耸耸肩。“我跟你讲讲我过去在帝国的所见所闻,怎么样?”
“勉强能算个不错的交换条件。”梅林点了点头。她凝视窗外,整理了一下思绪。“好吧,那我跟你谈谈,”她说,“大概得是几十年前吧,我们的女儿伊格莱茵正值十六岁,圣岛女王命令她必须为人民着想,必须认可即将到来的政治联姻,——也好巩固当时不列颠王国并不牢固的联盟;那个时候,时任龙首的尤瑟还不是国王,于是我们就把伊格莱茵嫁给了她素味平生的康沃尔公爵高洛因;说到阿尔托莉雅同母异父的姐姐摩根·勒非,其实就是她和高洛因的孩子。”
“龙首是指什么?”
“那时候跟如今可不一样,阿尔托莉雅还没把不列颠弄成今天这幅模样,凯尔特人呢,他们管自己敬爱的军事统帅叫做龙首。”
“当时不列颠的国王是谁?”
“阿莫里凯的班恩被封为小不列颠共主,我和圣岛女王的另一个女儿薇薇安为他举行了圣婚仪式。作为骑士们推举出的共主,他必须像过去每个共主一样立誓,万一这片土地遭遇灾难或险恶,那他就必须以死换取土地的存续。如果他拒绝做出牺牲,那在土地灭亡之前,诅咒就会先让他自己灭亡。”
“这种秘密你也能透露给旁人吗?”
梅林微微一笑,对他举起酒杯遥遥示意。
“哦呀......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敏锐的多。不错,你说的很对,萨塞尔,对我当时的妻子圣岛女王来说,这就是秘教的秘密,我呢,不应该对任何人讲出这些。不过我们都知道,这玩意跟骑士精神一样,都已经被可爱的阿尔托莉雅过于激进的政策给取缔啦!”
“她取缔这些旧时代的习俗难道没有你在背后牵线吗?”
“我只管寻觅预兆,然后把合乎预兆的人领到他们合适的位置上,至于他们会做什么,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我认为这个‘领’可以改成‘逼迫’。”
“好吧,”逼迫自己女儿嫁给陌生人的古代巫师说,“你非得说逼迫,那就是逼迫。总之当时班恩国王已经立誓,愿与土地举行圣婚,他宣誓如有必要,他就会以自己的鲜血和灵魂滋养作物。薇薇安为他举行了崇敬大地女神的仪式,即让他的土地跟圣岛结合在一起。后来我跟薇薇安去往延塔杰尔,会见了远嫁高洛因的伊格莱茵。我们命令她也必须以自己的方式作出牺牲,用自己的生命来治愈这片土地。”
“牺牲的内容呢?”
“必要的时候,跟时任班恩国王的军事统帅——也就是龙首尤瑟——发生关系。”
“那时候伊格莱茵和高洛因的关系怎样?”
“很好,或者说,应该是感情至深,”梅林就着酒杯偷笑,扬了扬眉毛,“比你跟裁判官的感情都要好。”
“那你还真了不起啊?”
对方对这讽刺表现得毫不在意,活像他根本无法感觉到惭愧一样。
难怪梅林没有效仿格谢尔迄今为止的举动,指责他和贞德教育孩子的方针,萨塞尔想,这老东西干的事情比他糟糕多了。倘若格谢尔弄丢了儿子还能算无心之过,那梅林就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罪魁祸首。
“你是怎么规劝你女儿伊格莱茵的?”萨塞尔继续问。
“当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看向窗外笼罩着海岸的迷雾,“薇薇安是怎么说的来着?——‘北方边境的野蛮人生性残酷,光靠部落绝对不可能把他们逐出海岸,绝对不可能!而且,我们都已预见班恩国王时日无多,而他的军事统帅,龙首——他们叫他尤瑟是吗?尤瑟将会继承王位。但是不列颠境内还有很多人不愿加入龙首的阵营。不论如何,不列颠的未来都躲不开北方边境野蛮人的烽火刀剑,在规避更遥远的灾厄之前,我们得先阻止不列颠的核心地带遭受野蛮人的战火蹂躏!目前攻击我们的不止是原先的北方边境蛮族,还有从阴影王国逃离灰精灵统一战争的奴隶和更加残暴的次大陆蛮人部落。他们无所不在,人多势众,目前尚且稳固的战线岌岌可危,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吸引所有不列颠人民的领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