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名者教徒的描述来看,“忆者”这个称呼别有深意。
然后萨塞尔想到了戴安娜。“我见过这一代忆者,”他斟酌着言辞,“她有资质,但她和真正由父母自然生下的孩子相比,倒也不能算是成人和幼儿的区别。”
“你错了,巫师,这不是资质的问题,阿芙罗希尼亚也没想过祝福自己的后裔。”
“如果不是祝福,莫非还是诅咒吗?”
“的确是诅咒,她的后裔承受着不止一个诅咒。”
“那意义呢,朋友?把家族延续万年的意义究竟在于何处?你这番陈述的意思是——卡文迪什家族的族长像植物杂交和选择育种一样繁衍优良后代,每一代人,都只把最符合要求的后裔血脉传承下去;换句话说,也只有最完美、最聪明的后代,才能得到活下去的权力,结果呢?就诞生了这样的东西?”
“我不知晓意义在于何处,至少现在不清楚。只能认为阿芙罗希尼亚在血脉中延续的东西普通人难以承载,如果想要达成目的......”
“就得让某个后裔跨越‘承载’的界限?”
“某种界限。”无名者回答。
“但这只是推测。”
“我承认这是推测。”
“你似乎,——不完全知晓所有事情啊?”
“如果我完全知晓所有事情,我就不会受到蒙蔽,在这里孤零零地死去。”
“从你受到黑巫师蒙蔽这件事来看,我认为,你所谓的‘教派的真理’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可靠。”
“你在通过贬低我好讨价还价?”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的灵魂之眼告诉我,你汲取过柯依苏斯的成分——至少是一半。”
无名者突然提到这事,让萨塞尔有些始料未及。这个时候,希丝卡就在旁边站着,也不去说什么,连气也不喘。她那一双水蓝色的眼睛在结霜的眉睫下面一眨不眨,毫无感情地盯着她。他努力不去注意她眼中的恨意,每次谈到他差点吞掉柯依苏斯,她都会立刻陷入负面情绪。
“于是呢?”他朝无名者提问。
“我想,”阴影中的声音说,“你必定困扰于如何才能发掘它。”
“我想,这不一定。”萨塞尔边说边摇摇头,他眼中和口中闪烁起炽烈的血光。
“你想给我展示什么,巫师?”
“我发掘的东西。”他把自己炭火般的眼睛稍稍一垂,就像是略略点了点头。墙壁和地板被映得一片血红,衬得周围愈发黑暗。他驱使着思维和理性,为虚无赋予意义,使其成为真实。理性构造出型向,型向构造处实在。在他灵魂深处中转过无声的多重咒文,随后,萨塞尔从斜面写字台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支羽毛笔,低低地扔出去。
羽毛笔没有落地,无形的虚空像在无名者教徒周遭一样,将它包裹了起来。
就算这人感到吃惊,也没显露出来。他只问:“为了做到这种地步,你花费了多长时间?”
“两年多。”
“这不可能。”无名者教徒断定。
“也许这得归功于我的老师——他教了我一些非同一般的东西。怎么,你想把他也封存起来吗?”
没有回答,像是在重新弄选择词句,也像是在重新审视和观察他。
“你的灵魂里蕴含着某种上古时期的东西,或者说是......残留。”无名者终于说,“如果你曾经毫不费力地咬碎并吞食了它们,那我也许得重新审视你,也许,我是说也许,——你也需要重新审视自己。”
“你是说莱伊斯特的魔巢。”
“雪魔暴君莱伊斯特的魔巢......根据记载,那是个拥有意识的小型迷道。它会诅咒和蛊惑持有人,并且几乎无法摧毁。”
“我没感觉它无法摧毁,我也没打算让它蛊惑我。刚拿到手,我就彻底把魔巢咬碎并消化了,只可惜最后送给了古神。”
“你毫无保留的说出这些,是想对我证明什么吗?”
“证明只有我才是唯一的选择。”
“凭什么证明?”
“凭我不需要重新审视自己,而你却需要重新审视你看待我的方式。你说出了你落到当前处境的情况,我由此认为你不具有威胁;我说出了我的一部分处境,你却明显表现出某种程度的无知。如果你还想挽回你的错误,如果你还想完成你被寄托的任务,那你最好把赌注投在我身上。”
威胁很有作用。他的话中带着确凿无疑的真实和确信,对方听到这话立刻陷入沉思,默默权衡。
“不,”他终于说,“你必须做出保证。”
“你认为我会把你引向错误吗?”萨塞尔停了一下,好让他听清楚下一句话,“就像你自以为值得信任的摩根对你做过的那样。”
“你这样的人说话倒是挺像刀。我不清楚究竟是谁训练了你,不过若以言辞定罪,那你必定比摩根更加罪恶。然而总有刀来不及划破的东西,不是吗?我很清楚你有能力威胁我,而且我也知道了,倘若谈判失败,你很可能就会直接动手,但恐怕知识和记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获得的东西。我销毁它们花费的时间,也许你只来得及完成一次呼吸。”
“你断定我需要它们?”
“既然你汲取了柯依苏斯,甚至还咬碎过莱伊斯特的魔巢,那阿扎什给予我们的真理就能让你走向更深处。”
对方说这句话的语调带着疲惫,但也有不容置疑的确信。
“如果我说我得到的真理已经足够了呢?”
“我在说,这个世界能接纳、甚至认可你去做的一切。”无名者教徒说。
萨塞尔眯眼看着对方,仿佛在眺望远处,虽然对方的身影是那么接近。
“看来你知道我曾经是什么,”他说,“为什么你会知道?”
“你所犯罪行的印记还在,黑巫师,你对此一无所知。”无名者说,“只要你还对你拥有的一切念念不忘,只要你还沉浸在你自以为的胜利中,那你就永远一无所知。”那声音停了一下,“像所有自认拥有自由的奴隶一样。”
“谁来界定奴役和自由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