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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咸阳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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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的发祥地在渭水上游秦川的东岸。
  自先祖蜚廉开始,秦人崇尚武风,以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氏族形式,在这片土地上艰苦地挣扎求存,长期与西戎及犬戎作战,他们的历史,每一个字都由血和泪写成。部落式战斗集团的形态,虽使他们与土地的关系薄弱,难以落地生根,却令秦人先祖不受土地的局限,不断向未开发的西方移民和与异族杂居斗争。
  周孝王时,赢姓的非子因替周室养马息蕃的功劳,受封于此,建立一个近畿的附庸;其实却是为周王室承担镇守边疆、防卫蛮戎的艰苦使命。西周四百多年的悠久岁月是秦人最艰辛和困难的日子,以血汗及无数族人的生命,悍卫周朝共主的西防,同时向西方不住拓展。这种无时无刻不面对严酷挑战和坚毅不移的勇武精神,为秦国打下坚实无比的基础。
  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降临秦人身上,周室因幽王无德,至犬戎攻入镐京,幽王被杀,周室威权至此荡然无存。平王东迁,秦襄公因护驾有功,被平王将他升在诸侯之列,秦国终于拥有诸侯国的法定地位。
  当战国开场的时刻,七雄中最不雄的却是秦国,君权旁落。直至不世霸主秦穆公登位,起用外籍政客百里奚、蹇叔、公孙枝等人,奠定一个强国的基础。真正的富国强兵来自秦孝公和公孙鞅的改革,他们彻底地摧毁传统的氏族部落结构,革新兵制,以军功论爵,把王室权力提升至当时的极限。
  又把国都迁至咸阳,筑起宏伟的城阙和宫殿,统一全国的度量衡,将国土并归为三十一县,把旧日封区的疆界废除,人民可拥私田,由国家直接计田征税。至此秦国一跃而为天下霸主,深为东方各国畏惧。
  当项少龙长途跋涉,由邯郸逃至咸阳,秦国正经历着公孙鞅翻天覆地的改革成果。
  咸阳在九稷山之南,渭水之北,故又名渭城。
  项少龙带领娇妻乌廷芳、滕翼、乌卓和过千家将叩关入秦,受到守关将领的热烈欢迎,一边使人飞报咸阳,又调来五艘大船,免去他们跋涉山林之苦,直抵咸阳之南登岸,乌应元早率家将和赵倩,与吕不韦的头号手下图先在渡头恭候,非常隆重。
  乌廷芳父女相见,欢欣若狂,恍若隔世;又触起乌氏惈壮烈自杀的悲伤,百感交集。肖月潭和另一儒生状似军师型的青年,随图先欣然迎向项少龙。
  图先体型瘦长,年在三十左右,长得非常结实,皮肤黝黑,动作灵活,举止间有种*悍威猛的慑人气势,双目炯炯有神,配上一副马脸,算不上英俊,却有股阳刚的男人气魄和魅力。
  他大步上前,拉起项少龙双手,长笑一声道:“图先何幸!终于见到心仪久矣的超卓人物,若非项少龙,谁可成此不朽事业?”
  项少龙有点不知如何应付这种热情,连忙谦让,心中同时想到现在正值吕不韦和乌家关系的蜜月期,图先自是得到吕不韦吩咐,要好好笼络他们。图先又逐一与滕翼和乌卓见面寒暄,神态亲切热烈。荆俊这时不知由哪里钻出来,久别重逢,各人甚是欢畅。
  肖月潭摆出老朋友的姿态,向项少龙介绍那青年道:“这位是楚国来的名士李斯先生,现在是大老爷的舍人。”
  舍人就是食客。
  项少龙暗忖“李斯”的名字为何如此耳熟,蓦地记起,动容说道:“原来是少怀辅助名主一统天下大志的李斯先生!”
  李斯浑身一震,垂着头道:“项先生见笑,李斯哪说得上有什么大志,只求在吕相国领导下一展所长,则吾愿足矣!”
  肖月潭闪过奇怪的脸色,暗忖自己说李斯是楚国名士,只是客气的抬举之语,事实上李斯籍籍无名,只不过凭三寸不烂之舌,令吕不韦颇有点好感,今天随来是自动提出要求,想一睹项少龙的风采,为何项少龙竟像对他闻名久矣呢?不由得道:“少龙在何处听过李先生的事?”
  项少龙心中叫苦,难道他告诉肖月潭自己是由《秦始皇》那套电影认识到李斯吗?忙岔开话题道:“吕爷当上相国吗?”
  图先来到项少龙旁,感激地道:“吕爷令鄙人定要清楚表达他对乌老爷子、应元少爷和少龙的感激,若非姬王后和政太子安返咸阳,恐怕会是另一局面。姬王后和政太子在大王和吕爷跟前对少龙推许备至,大王特地为少龙于明晚安排洗尘宴,好让少龙稍有休息的机会。以后大家是自己人。”
  项少龙心中暗叹,你口中说得好听,只不过是骗项某去作吕不韦的走狗罢!他对政治和权力斗争早极度厌倦,更没有兴趣参与吕不韦这外族政团与本土权贵的斗争,心中暗作决定。
  只看乌家在咸阳以十二个三合院落组成的新宅,当知秦人对乌家隆重的礼遇,也可推知庄襄王对朱姬、由小盘假冒的赢政的宠爱,以及对吕不韦的宠信。乌家新宅虽远及不上邯郸乌家城堡的规模和气派,却位于咸阳宫附近公卿大臣聚居的区域。策马缓驰约一盏热茶的工夫,可抵达咸阳宫正中入口的城阙。
  咸阳有内外城之分。内城主要由渭水之北的咸阳宫和渭南的兴乐宫组成,横跨渭水,靠长达二百八十步的渭桥贯连两岸交通,形成宏伟壮丽的宫殿群,规模远非邯郸或大梁的宫殿可以企及。
  两宫气势磅礡,全部均为高台建筑,有上扼天穹,下压黎庶那种崇高博大、富丽堂皇的气魄,隐然有君临天下之象。外城比内城大了十多倍,是平民聚居的郡城区,商业发达,旅运频繁,肆上货物,品种繁多,物美价廉。
  项少龙的车队路过城东的市集,目睹各种畜类产品的出售,例如肉、皮、筋、角、脂、胶等等。另外又有陶、木、铁器、纺织品等手工业制成品,其况之盛,远非赵魏两国能及,可见国势和经济实有直接关系。
  据同乘一车的图先介绍,咸阳的营运分私营和官营两种,政府设有管理市场贸易的机关和官吏,以监察和促进商业的发展。例如置盐铁官、管理手工业的“工室”、“工师”及司徒、司马、司空、治田等官吏,以厘定产品的规格、质量或生产的方向,反映秦国强大的经济实力。
  往乌家新宅路上,所见民风纯朴,罕有魏赵等国到处可见的鲜衣华服,人口却比大梁更繁盛,邯郸更是不能相比。项少龙耳目一新,暗忖这才是强国的规模。行人多配备兵器,武风之盛,远非魏赵能及。
  抵达乌家主宅前的广场,图先等告辞离去,临行前李斯偷偷向项少龙表示明早想来见他,项少龙欣然应允,李斯有点茫然地离开。乌府上下各人全到大门来迎接这批乌家的英雄亲信,尤其项少龙,更成为乌氏一族的明星砥柱,备受尊崇。
  乌应元拨出四组房舍暂时安顿各人,大部份子弟兵明早将出发到咸阳北郊的大牧场去,由于秦国地大物博,所以牧场的规模更胜从前。
  项少龙应付了亲族的欢贺,春盈等四女拥着他与乌廷芳、赵倩到他新的隐龙居去。婷芳氏原来受不住旅途的艰困病倒,吓得项少龙忙赶到她的香闺去。伊人清瘦不少,玉容苍白,病因却有一半是为挂念项少龙,见他回来,搂着他喜极而泣,到晚宴前,精神转佳,可离榻活动。
  看到春盈众女欢天喜地的样子,项少龙愁怀尽解,搂着婷芳氏和赵倩的蛮腰,欣然问道:“今晚由谁伴我?”
  两女俏脸飞红。
  乌廷芳笑道:“不若我们三人一起陪你吧!只怕你应付不来。”
  赵倩亦赧然娇笑道:“还有六个丫头呢?看你怎生应付?”
  项少龙望了春盈四女一眼,奇怪地道:“何来六个之多?”
  婷芳氏笑着道:“忘了倩公主的翠桐和翠绿吗?”
  项少龙一呆,问道:“她们不是留在邯郸吗?”
  赵倩埋怨地道:“你忘了她们哩!幸好人家央求陶公派人把她们乘乱秘密接走,比你们还早十天到咸阳呢。”
  项少龙大喜,说道:“还不唤她们来见我?”
  赵倩一声娇呼,两个美丽的婢女由内堂奔出,拜倒项少龙身前,忍不住痛哭起来。项少龙心中生起忽略她们的歉意,怜意大生,起身扶起两女,抚慰一番,到主宅大堂和乌应元共进晚膳,与会的还有陶方、乌卓、滕翼和荆俊。
  一番劝酒和互相祝贺后,乌应元由衷致谢地道:“我们乌家能有此再生机会,全赖各位协力同心,不顾生死争取回来的。”
  陶方道:“今次我们真的可安居乐业,王后和太子回到咸阳后,吕爷立即被封为右丞相,只要再立军功,有望晋爵封侯,我们乌家得此大靠山,老爷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提起乌氏惈和随他一齐殉死的妻妾婢仆,众人神色一黯。
  乌应元咬牙切齿地道:“这笔血账,吕相国必会为我们追讨回来,图管家私下对我说,相国已有全盘攻打赵国的计划,还希望由少龙执行。”
  项少龙心中苦恼,说实在的,他的主要仇人只是赵穆,赵王最多是个帮凶,若要他率军把赵境内的城池逐一攻陷,涂炭生灵,实非他所愿。对侵略性的战争,他感到深深的厌恶。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是他怎也不可成为吕不韦的爪牙,因为历史上的秦始皇,即位十年前后,与吕不韦决裂,他怎可站在吕不韦的一边呢?可是看来乌家各人,早视吕不韦为他们的新主子,一副生死与共、同进同退的样子。自己又不可以告诉他们历史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亦自问无法令他们相信,这确是头痛之极的一回事。感慨地道:“秦王册封吕爷为丞相,难道秦国本地的权贵全无异议吗?”
  乌应元见他对吕不韦准备委他以重任的事毫不在意,奇怪地瞧他几眼,道:“不但有异议,还反对得非常激烈。秦自卫人商鞅之后,排外的情绪相当强烈,后来为瓦解苏秦促成的‘合纵政策’,免受东方六国的联攻,勉强起用张仪,以‘连横政策’对抗。之后又再重用范雎,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应付六国连手之势,都可说是在迫不得已下,不能不借助外国的人才,为己筹谋。”
  再叹一口气道:“可是白起被昭襄王赐死,秦国军方非常不满,终于迫得范雎丢官,仇外的情绪再次壮大起来。我们虽说有秦人血统,可是终被视为外人,属吕爷的系统,所以我们定要全心全力劻助吕爷,否则若他倒台,我们不会有好日子过。”
  最后这几句自然是要提醒项少龙。滕翼等人默然不语,他们三人以项少龙马首是瞻,只看重项少龙的想法。
  陶方插嘴道:“现在吕爷的策略是要先立军功,因为秦人一向重武轻商,吕爷做生意赚钱的本事当然谁都不会有疑问,但在军事上,秦人却认为他一窍不通,所以他若能在这方面有所建树,地位即可稳若泰山,我们须在这方面为他多做工夫。”
  滕翼沉声问道:“秦人方面反对吕不韦的主要有什么人?”
  乌应元道:“最主要是以杨泉君为首的本地权贵,他们因姬王后曾是吕爷小妾,所以怀疑政太子非大王骨肉,转而支持大王的次子成蛟,这批人是秦国实力派的人物,吕爷对他们非常忌惮,大王也不敢过份违逆他们,所以虽任用吕爷为右丞相,左丞相不得不起用杨泉君。”
  陶方怕他们不清楚杨泉君,进一步解释道:“杨泉君乃昭襄王王后之弟,当年大王之能成储君,他曾尽力游说乃姊,使她向昭襄王说项,所以一直以为自己功劳最大,现在竟然屈居吕爷之下,自然极不服气。”
  众人恍然大悟。昭襄王乃现今赢政之父庄襄王赢异人的祖父,那时异人的父亲安国君仍只是储君身份,对异人毫不重视,否则不会送他去赵国作质子。吕不韦得了异人这“贵人”之后,大施银弹,买通安国君最宠爱的华阳夫人之姊和杨泉君,使他们分别游说华阳夫人及昭襄王的后妃,再由她们影响安国君和昭襄王,异人始有问鼎王位的机会。
  项少龙知道刻下并非说服乌应元要小心吕不韦的时候,不再多言,岔开话题,一番风花雪月,晚宴完毕,各自回居所休息。离开大堂,滕翼和乌卓两人借口送他回去,陪他一道走。
  滕翼低声问道:“少龙似乎对吕不韦没有多大好感,是吗?”
  项少龙苦笑道:“商人只重实利,这种人滕兄愿和他交朋友吗?”
  乌卓皱着眉头道:“可是正如少爷所言,我们的命运已和他挂钩,若他坍台,我们亦完蛋。”
  项少龙真想把小盘的事告诉他们,终压下不智的想法,微笑着说道:“随机应变吧!待吕不韦的权位稳定下来,我们设法和他画清界线,否则定会给他累死。这是我的想法,切莫告诉任何人,包括荆俊和陶方。”
  两人对项少龙早心悦诚服,又见他这么信任自己,欣然点头。
  话别后,项少龙回到新的隐龙居。居内灯火通明,众女聚在大厅,观看赵倩和乌廷芳两人下棋取乐。婷芳氏则因病体尚未完全复元,回房休息。项少龙先到房内探看婷芳氏,这美女不知是否因环境影响,又或项少龙的爱宠,原本冶艳的风姿,转变为姣丽中带着贵气的动人气质,穿了一袭素蓝配上淡黄凤纹的贵妇服装,刻意为他打扮过的高髻云鬟,淡扫蛾眉,充满清雅诱人的风情,脸色虽仍有点苍白,却另有一股楚楚动人的柔弱美姿,在灯火映照中,美目藏着对他海一样的深情和依恋。自大梁之行后,为应付赵人,他少有与她这种单独相处的机会,禁不住一阵疚歉。
  众女阵阵喧笑声,隐隐由大厅处传来,却不至破坏这里的宁静,反更增添幸福,满足和温馨的感觉。
  婷芳氏见他走进房来,“啊!”一声欢喜地拥被坐起来,玉脸生辉。
  项少龙坐到榻沿,把扑入怀内的美女拥个结实,感觉她酥胸起伏不停,充满丰盈诱人的生命感觉。
  他以面颊摩擦她粉嫩的脸蛋,看她后颈和领口内一截雪白的内袍,心中一阵激动,比之以前任何一刻,他更有信心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在拥有这种信心之前,他曾经历了无数令他心伤魂断的事。
  他想起赵雅,心中一痛!对她再没有恨意。不过又如何呢?他们没有修好的可能。魏国的纪嫣然知不知道他已来了这里?这通讯困难的古世界,他们像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星球上。难怪古人对离别生出这多伤情和感触,相思之苦确使人受尽折磨,婷芳氏正是因此病倒,为情消瘦。现在婷芳氏和赵倩孤零无依,唯一倚凭的是自己,他怎能不宠她们疼她们呢?
  不知是否病中特别使人脆弱,婷芳氏流下情泪,死命搂紧他道:“夫郎啊!妾身想得你很苦哩!”
  项少龙又念起美蚕娘,一时神伤魂断,拥着婷芳氏倒到榻上去,项少龙俯头埋在她的怀里,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同时生出对斗争仇杀的厌倦,只希望以后能退隐于泉林之地,把纪嫣然和美蚕娘接来,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醉人生活。脑内勾画出溪水缓流、芳草浓绿、林木苍翠、丹山白水的美景。他要求的再非华衣美食,而是原始简单的生活。
  在这地广人稀的世界,找个世外桃源之地,开垦荒田,种些农作物,由怀中玉人养鸡饲鸭,自己则负责捕鱼狩猎,直至老死,于愿已足。他想到来时经过的原始森林,途中不时遇上漫天浓雾,又或飞泻千寻的瀑布、山中的大湖,不由神思飞越,暗下决心,终有一天,他要在山林终老。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这种生活,最是迷人的。
  婷芳氏勉力睁开美眸,散发出灼热的情火,怪他仍不和她合体交欢。
  项少龙心神俱醉,忘掉一切,把所有注意力全投到她迷人的肉体去。
  终于抵达咸阳。
  甜美娇柔的声音,把他从最深沉的睡眠中唤醒过来,睁眼一看,初升的骄阳早散发朝霞,猛然坐起来。
  美丽的三公主赵倩吓了一跳,抿嘴娇笑着道:“我们三个都输了,谁都估你爬不起床来的。”言罢俏脸飞红,羞喜不胜,显是想起昨晚激烈醉人的“战况”。
  项少龙给她提醒,试试舒展筋骨,发觉自己仍是生龙活虎,哈哈一笑,一把搂着赵倩,倒往榻上,道:“唔!待和乖倩儿再来一次!”
  赵倩欲迎还拒,偏又浑体发软,无力爬起来,娇吟道:“相国府的李斯先生来找你呢!”
  项少龙记起李斯昨天向他密订的约会,叹一口气,起榻让妻妾美婢侍候盥洗更衣,指头不用他动半个,一切弄得妥当整齐。李斯在内轩等他,神色平静,至少表面如此。
  客套两句,秋盈献上香茗糕点,李斯开门见山道:“项先生究竟在何处听过在下名字,为何像对李某非常熟悉的样子。”
  项少龙昨晚曾向陶方查问过这将来劻助秦始皇征服六国的一代名臣的身世,知他是韩非的师弟,师事荀子,很想骗他说是由韩非处听到的,但想到谎言说不定有拆穿的一朝,放弃这个想法。微笑道:“李先生听过缘份这回事吗?”
  李斯愕然问道:“什么是缘份?”
  专论“因缘”的佛教要在汉代传入中国,李斯自然不明白项少龙在说什么。
  项少龙呷一口热茶道:“命运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不同的人,无论他们出生的背境如何不同,相隔有多远,最终会把他们拉在一起,变成朋友、君臣、又或夫妻主仆,是之为缘份。”
  李斯脸露惊讶神色,思索片刻,点头道:“想不到项先生不但剑术惊动天下,还有发人深省的思想,只不知和先生知悉在下的事有何关系?”
  项少龙淡淡地道:“缘份是难以解释的,项某虽是初见先生,却像早知道很多关于先生的抱负,冲口说出那番话,或者是因为曾闻李兄游学于荀卿的关系吧!”
  李斯皱起眉头,他虽出自荀卿门墙,两人思想却有很大分别,正要说话,项少龙岔开话题道:“先生对治国有何卓见?”
  李斯呆了一呆,这话若是庄襄王问他,自是口若悬河,说个不停。但项少龙不但尚未有官职,且属吕不韦系统,假设他李斯和对方交浅言深,抖出底牌,说不定会招来横祸,不禁犹豫起来。自到咸阳,虽曾与吕不韦深谈过几次,吕不韦表示对他颇为欣赏,他却看出吕不韦野心极大,赋性骄横,迟早惹出祸来,兼且他治国之道和自己大相径庭,他很难会受赏识重用,正在心中苦恼。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先生并不甘于只作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幕僚吧!”
  李斯大吃一惊,忙道:“项先生说笑!”
  项少龙正容道:“要成大事,须冒大险,先生若不能把生死置于度外,今天的话至此为止,事后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如何?”
  李斯凝神看他,感觉项少龙透出使人心动的真诚,心中一热,豁出去道:“未知项先生有何提议?”
  项少龙道:“李先生怎样看吕相国将来的成败?”
  李斯脸色微变,长长吁出一口气,道:“项先生是有点强人所难。”
  项少龙明白他的苦衷,温和地道:“李先生现在吕府干什么工作?”
  李斯爽快答道:“李某正协助吕相国依他指示编写《吕氏春秋》,相国希望以此书拟出一套完整的治国理论和政策,嘿!李斯只是其中一名小卒,‘协助’这词语实在有点夸大。”
  项少龙并非历史学家,还是初次听闻此事,奇怪地问道:“原来竟有此事,不知书内对治国之道,有什么新的看法?”
  李斯嘴角牵出一丝不屑之色,淡然道:“有什么新的看法?主要还不是集前人的精要,提出‘法天地’的主张,那是说只有顺应天地自然的本性,才能达到天下大治,所谓君臣各行其道,互不相涉。为君之道,必要以仁德治国,不时反省,求贤用贤,正名审份,最后达到无为而治的理想。”
  项少龙见他说理清晰,心中佩服,轻声问道:“先生认为相国这套主张行得通吗?”
  李斯哪敢答他,问道:“项先生又以为如何呢?”
  项少龙知道若不露上一手,会被这博学多才、胸怀大志,比自己更年轻的人看不起,从容地道:“吕相国以韩人而执秦政,重用的多是三晋人,和他结交的王后又是赵女,加上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崇尚以法和武治国,与吕相国的治国思想如南辕北辙,全无调协的地方,将来会发生何事,还希望先生明示了。”
  李斯拍案而起道:“有项先生如此人才在秦,李斯可回家务农。”
  项少龙一把抓着他手臂,拉得他坐回椅内,诚恳地道:“先生言重,先不说项某对治国之术一窍不通,最主要是项某无心仕途,以前种种作为,是求存而非求名利,终有一天退隐山林,不理世务,大秦能否一统六国,全赖先生。”
  李斯呆了一呆,暗忖这话若由庄襄王对他说就差不多,项少龙纵得庄襄王另眼相看,可是庄襄王绝非什么有为明主,事事以吕不韦马首是瞻。在目前的形势下,他们这些外人,不依附吕不韦还可依附何人?项少龙却摆出别树一帜的格局,确令他费解。
  项少龙伸手按在他肩头,微笑着道:“项某这番话,李先生终有一天会明白,安心留在咸阳吧!这是你唯一可以发展抱负的地方。”
  李斯告别后,项少龙找到滕翼,共进早餐。
  席间滕翼道:“少龙今后有什么打算?”
  项少龙自然有他的如意算盘,就是凭着他在《秦始皇》那套电影得来的数据,为小盘的冒牌赢政建立他的班底,好应付将来发生的吕不韦专权,与及假宦官缪毒的出现。
  现在先找到李斯,还有是王翦、王贲父子,都是日后为秦始皇统一天下的名将,有此二人劻助小盘,他可安心退隐田园。想到这里,轻松地挨到椅背,伸展身体道:“说真的,我项少龙胸无大志,宰掉赵穆后,我会到乌家偏远的牧场,过着田园的隐居生活,闲来打猎捕鱼。”
  滕翼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淡淡道:“假设你做得到,我陪你去打猎。”
  荆俊旋风般冲进来,神采飞扬道:“来!让小俊作引路人,领两位大哥见识咸阳的繁华盛景。”
  滕翼皱着眉道:“这些日子来你和什么人胡混?”
  荆俊在两人对面席地坐下,兴奋地道:“当然是相国府的人,在这里真刺激,天天打架伤人,前天相国府的剑士在咸阳最大的官妓楼中伏,死三人伤七人,算那些偷袭的贼子走运,我刚去了渭南的太庙偷看寡妇清拜祭先王,否则怎会伤亡这么多人?”
  项少龙和滕翼对望一眼,暗叫不好,这小子年轻好斗,说不定惹出祸事来。
  滕翼皱眉道:“秦人不是最重法纪吗?为何竟会随便打斗?”
  荆俊得意地道:“现在咸阳乱成一片,谁管得了谁,尤其牵涉到左右相国府的人,更是没有人敢理闲事。”
  项少龙肃容道:“这几天你最好不要惹事生非,我们看清楚形势,立即回赵对付赵穆,明白了吗?”
  荆俊大喜敬礼说道:“小俊晓得,真好!我可以把赵致弄回来。”
  滕翼沉声喝道:“你愈来愈放肆!”
  荆俊最怕滕翼,吓得俯伏地上,不敢作声。
  滕翼对着项少龙叹气说道:“少龙!这小子年纪太轻,不知轻重,我会管教他,少龙勿放在心上。”
  项少龙笑着道:“我怎么会怪他?”
  荆俊抗议道:“小俊最尊敬两位大哥!”
  滕翼喝道:“闭嘴!”向项少龙打个眼色,表示要独自训斥荆俊。
  项少龙会意,自行返回隐龙居去,尚未踏进门坎,天井处传来众女阵阵的欢叫喝采声,赶去一看,原来妻子婢女们全换上轻便短襦,正在抛球为乐,婷芳氏在一旁含笑观看。春盈和夏盈拥上来,把他拉入场去。一天就在充满欢乐的气氛中度过,黄昏时分乌应元使人来请他,同往皇宫赴宴。想到即可见到吕不韦这叱咤风云,影响整个战国历史的人物,项少龙不由有点紧张起来。他怎想得到只不过在“黑豹酒吧”打一场闲架,竟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马车缓缓开进宏伟的大门,由圆巷形的门,进入主大殿前的广场。大门两旁设有兵馆,驻屯两营军队,由司马尉指挥,循序问话,使十二骑前后护送项乌两人的马车,进入内宫。
  像赵宫般,咸阳宫虽大几倍,仍是“前朝后寝”的布局,外朝是秦王办理政务、举行朝会的地方,内廷则是秦王和诸子妃嫔的寝室。前廷的三座主殿巍峨壮丽,设于前后宫门相对的中轴线,两边为相国堂和各类官署;后廷以秦王与王后的后三宫为主,左右两方为东六宫和西六宫,乃太后、太妃、妃嫔和众王子的宫室。殿堂、楼阁、园林里的亭、台、廊廓等等,无不法度严紧,气象肃穆。内廷建筑形式比外廷更多样化,布局紧凑,各组建筑自成庭院,四周有院墙围绕,不同区间另有高大宫墙相隔,若没有人引路,迷途是毫不稀奇的事。想到小盘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主人,而此事正是由自己一手促成,项少龙不由生出顾盼自豪的成就感。
  庄襄王设宴的地方是后廷的“养生殿”,乃后宫内最宏伟的木构建筑,是座三层楼式的高台建筑,高台上是两层楼阁式的殿堂,殿堂两旁及其下部土台的东西两侧,分布十间大小不等的宫室,有卧室、休息室、沐浴室、盥洗室等,各室间以回廊、坡道相连。墙上有彩绘壁画,回廊的踏步铺上龙凤纹或几何纹心砖,殿堂和长阶则铺方砖,气派宏伟,富丽堂皇。
  马车停在大殿堂阶下的广场,吕不韦特别遣管家图先在那里恭候他们,见面时自有一番高兴和客套。步上长阶,图先低声道:“今晚除吕相爷外,还有杨泉君,此人自恃当年曾为大王出力,专横骄傲,大王和吕相都让他三分,两位小心应付。”
  乌应元见他对他们丈婿如此推心置腹,显是把他们视作自己人,心中欢喜,不断应诺。项少龙想起终有一天要与吕不韦翻脸决裂,却是心中感叹。这或者是预知命运的痛苦,禁不住意兴萧索,更增避世退隐之心。跨入殿门,长笑扑耳而至,一个无论体形和手足均比人粗大的豪汉,身穿华服,虎步龙游般往他们迎来,头戴丝织高冠,上插鸟羽簪缨,行来时鸟羽前后摇动,更增威势。此人年约四十,生得方脸大耳,貌相威奇,只嫌一对眼细长些儿,但眸子精光闪闪,予人深沉厉害的感觉。
  乌应元慌忙偕项少龙行跪叩之礼,高呼吕相。尚未拜下,吕不韦抢上前来扶起两人,灼灼眸光落到项少龙身上,讶然说道:“难怪姬王后和肖先生均对项少龙赞不绝口,我吕不韦足迹遍天下,还是第一次见到少龙这般人才。”有如洪钟的声音,在殿堂的空间震荡回响。
  项少龙见他只比自己矮少许,气势迫人而来,心中暗赞,忙谦让道:“相爷夸奖!”
  偷眼一看,除在上首设的三席外,大殿左右各有两席,每席旁立着两名宫女,暗舒一口气,不用应付那么多人,自然轻松许多。
  吕不韦毫无相爷架子,左右手分别挽着两人,往设于上首右席走去,低声在项少龙耳旁道:“本相正苦于有兵无将,少龙来了万事俱备,何愁大事不成。”又哈哈笑起来。
  那边的乌应元欢喜地道:“全赖相爷提拔。”
  项少龙心中叫苦,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吕不韦这么看重自己,他怎脱身去享受憧憬中的田园生活?
  二人来到席前,吕不韦挥手命宫女退开,低声道:“本相和大王说好,任少龙为蒙骜将军副将。蒙将军本是齐人,来秦后一直被本地军将排挤,郁郁不得志,其实他兵法谋略,我大秦无人能及,若有少龙为辅翼,立下军功,本相定不会薄待你们。”
  项少龙暗叫厉害,吕不韦的笼络手法,直接有力,怎不教人为他效死命。先扮作感激的样儿,道:“相爷如此看重少龙,纵为相爷肝脑涂地,不会有半分犹豫,问题在于少龙的大仇人赵穆仍然健在,一天不能将此恶贼碎尸万段,少龙很难分神到别的事情上。”
  吕不韦大力抓他的手臂,眼中厉芒一闪道:“本相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少龙尽管放手施为,万事有本相支持,拿得他首级,谨记定要带回咸阳,大王和本相要一睹为快!”
  项少龙至此真正领教到吕不韦的厉害,难怪他能以一个商人,成为天下最强大国家的右丞相。而且他只由自己几句话,看穿自己准备潜回邯郸行刺赵穆,可知他的脑筋多么灵敏迅捷。
  门官唱道:“蒙骜将军到!”
  项少龙差点冲口说“一说曹操,曹操就到”,幸好记起曹操尚未出世,连忙忍住。
  吕不韦欣然转身,大笑道:“有什么事比见到老朋友更令人高兴的呢?”
  项少龙和乌应元往正门望去,一位高瘦的男子,身穿锦袍,气宇轩昂地大步走入殿内,隔远礼拜道:“蒙骜参见吕相!”
  吕不韦以他独特慑人的步姿,迎了上去,亲热地与蒙骛把臂而行,往乌项两人处走来。
  蒙骜脸型修长,年纪约在四十左右,肤色黝黑,满脸风霜,眉头像时常皱到一起的样子,不过双目藏神,使人有孤傲不群的感觉。身体非常硬朗灵活,显然因大量运动保持在极佳状态中。项少龙暗忖吕不韦的眼光这么厉害,给他看得上的蒙骜自非无能之辈。蒙骜和乌应元早已认识,打过招呼,精光闪闪的眼神落到项少龙脸上。项少龙不想和他对望,忙行下辈之礼。吕不韦为两人引介。
  蒙骜显然不大擅长交际,绷紧的脸没有什么笑容,有点生硬地道:“幸会!幸会!”
  乌应元笑着道:“荆俊那小子来此几天,与蒙将军的令郎们结为好友,不时结伴到荒郊打猎游乐。”
  吕不韦欣然道:“那小子的身手真的很好,来咸阳这么短一段日子,连续击败本地三个著名剑手,他却谁都不服,只服少龙,害得我们心痒痒想看看少龙的绝世剑法。”
  项少龙听得不知应欢喜还是忧心,看来暂时他想不站在吕不韦的一方也不行。
  蒙骜听到有人提起他的儿子,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道:“看看少龙什么时候有空,请来舍下一叙,小武和小恬非常仰慕少龙。”
  项少龙尚未有机会答话,门官唱喏道:“左丞相杨泉君、大将军王龁到!”
  蒙骜的笑容立时收起来,吕不韦则冷哼一声,看来新和旧、外地和本土两个派系的斗争,已达完全表面化的白热阶段。项少龙目光投往大门,身穿交领华服的矮胖子和穿着战袍的彪型大汉,昂首阔步而来。秦人风气确与赵人不同,既没有前呼后拥的家将,亦没有奏乐欢迎的乐队,简单多了,反使项少龙轻松不少。项少龙心中好笑,吕不韦的右丞相和杨泉君这位左丞相,各带一名将军出席,显是并非偶然,而是秦王蓄意让双方势力均衡的安排。
  不过王龁乃秦国军方首要人物,而蒙骛只是个不得志的将军,显然吕不韦仍未获得秦国军方的支持,此正为吕不韦致命的弱点,所以如此积极争取项少龙,否则这务实的商人可能没兴趣看多他一眼。
  杨泉君和王龁的目光凝注在项少龙身上,项少龙和乌应元连忙施礼。王龁很有风度,微笑还礼。
  杨泉君神情倨傲,略一点头,瞇起那对被肥肉包围的阴险捆眼,冷冷一笑道:“项兵卫来了多少天呢!本君若非到此赴宴,恐怕仍不能一睹尊驾的风采!”
  这几句话分明怪责项少龙到咸阳后,没有谒见他这要人。
  乌应元心中暗骂,脸上堆起笑容道:“愚婿昨天才到,疏忽之处,君上大人有大量,切勿放在心头。”
  项少龙反放下心来,杨泉君喜怒形于色,庸俗平凡,怎会是吕不韦对手,反是王龁厉害多了。
  “当!”磐声响起。十八名虎背熊腰,身型彪悍的卫士手持长戈,步履整齐地由后堂进入殿内,排列两旁,接着殿后传来密集步下楼梯的声音。项少龙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庄襄王一直在上一层的殿堂,这时得人通知宾客到齐,下来主持晚宴。同时猜到先前吕不韦当是在上一层与庄襄王密议,由此可见两人关系多么密切。
  众人分列两旁跪伏迎接秦王大驾,先是四名内侍肃容步出,后面是八位俏丽的年轻宫娥,服饰以紫色为主,衬以红蓝二色,颇有点土气,远及不上赵魏两国宫女内侍的华袍绣服。他们分成两组,每组二男四女,肃立一侧。
  环佩声响,一位体态绰约、罗衣长褂的俏佳人,牵着发冠华衣、年约十岁的小孩盈盈走了进来。
  项少龙偷眼一看,还以为是朱姬和小盘,等看清楚,才知错了。
  内侍之一唱道:“秀丽夫人、成蛟王子到!”
  项少龙心想,这就是杨泉君要捧的王子,秀丽夫人姿色不俗,应是庄襄王由邯郸返秦后纳的妃嫔,她和儿子能出席今夜宴会,隐有与朱姬和小盘分庭抗礼之势,可见庄襄王对她颇为爱宠,否则她早被打下冷宫。
  环佩再响,项少龙立时眼前一亮。只见朱姬身穿用金缕刺绣花纹图案的短襦,熠熠闪光,非常抢眼,下面是触地裙褂,加上高髻宫装,走起路来若迎风摆柳,更衬托出她纤腰丰臀的体态和媚在骨子里的动人风情,立时把秀丽夫人比下去。她一手揽衣,另一手拖着以黑色为主、短襦锦裤的小盘,正是“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轻盈柔美、飘逸若神。
  项少龙想起曾与她拥眠被内,枕边细语,又是另一番滋味。低下头去,避免与她的四目交触。
  内侍唱道:“姬王后、政太子到。”
  两对母子,分别来到宴席旁,下跪等待庄襄王的龙驾。小盘目不斜视,不往项少龙投上一瞥。项少龙心中赞许,他曾千叮万嘱地吩咐小盘,对他绝不可神态有异,否则说不定会惹起朱姬或其它有心人的怀疑。
  四名内侍一齐唱道:“大王驾到!”
  项少龙不敢偷看,只能在脑海幻想对方模样。
  一把柔和悦耳、斯文平淡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道:“众卿平身!”
  众人齐呼道:“谢大王!”
  项少龙随众人起立,抬头一看,刚好与庄襄王打量他的眼光直接交触。
  曾在邯郸作质子的秦王,年约四十,身材高瘦,颇有点仙风道骨之态。皮肤白皙如女子,脸容苍白,却有股罕见的文秀神采,手指纤长,予人一种有良好出身,大族世家子弟的气质,只可惜双目神光不足,否则更是气概不凡。
  头顶冕旒,外黑内红,盖在头顶是一块长方形的冕板,使他拥有帝王之姿。身上当然是帝皇的冕服,黑底黄纹,衬金边,庄严肃穆。看到项少龙远胜一般人的体形神采,庄襄王的龙目亮起来,唇角露出一丝温文尔雅的笑意,柔声道:“能成非常之事,必须非常之人,少龙你没有令寡人失望。”
  项少龙想不到庄襄王直呼他的名字,语气如此亲切,连忙拜谢。
  庄襄王目光落到乌应元身上,温和地道:“得婿如此,乌先生尚有何求,乌家异日定能因少龙光大门楣,可以预期。”
  乌应元大喜谢恩。杨泉君和王龁交换个眼色,互看出对方心中不满。
  庄襄王目光扫过众人,淡淡地道:“众卿入席!”
  磐声再响。另十八名卫士由内步出,先前的卫士九人一组,移到客席后持戈守立。众人纷纷来到席旁立定,待庄襄王坐下,侍卫卓立其后,秀丽夫人和朱姬两对母子亦席地坐下,方敢入席。
  右边两席,上首处坐的是吕不韦和项少龙,接着是蒙骛和乌应元;另一边则由杨泉君和王龁各据一席,泾渭分明。项少龙故意不看朱姬和小盘,以免庄襄王或其它人发觉他和她“母子”二人的特别关系,这叫宁教人知,莫教人见。宫女穿花蝴蝶般穿插席间,为各人添酒和奉上佳肴。
  庄襄王道:“姬后和政王儿均安返咸阳,寡人再无憾事,让我们喝一杯!”
  众人举酒祝贺,不过秀丽夫人、杨泉君和王龁等的脸色当然不太自在。
  庄襄王的眼光落到朱姬和小盘处,眼神更温柔了,以他那充满感情的好听声音道:“政王儿,少龙有大恩于你,还不敬项先生一杯!”
  项少龙不由为他的风采倾倒,深感成功非靠侥幸。庄襄王能于落魄时被吕不韦看中是“奇货可居”,后来又打动最被当时昭襄王宠爱的华阳夫人,纳其为子,最后突围而出,成为王位继承者,自有其摄人的特色和丰采。否则纵使吕不韦花再多的钱,只是枉费工夫。